玉带河仍冰封彻冻,在月下闪着晶澈的白光,将矮水村一分为二。冰河左右,南北村窘异昭明,北村一片黑寂,只有临北的村口亮着几星光亮,那是提前派去警戒的人;南村截然相反,灯火通明,鸡鸣狗叫,人群攒涌,喇叭高声广播,正热烈盲动中。盲动也会热烈?不用怀疑,的确很热烈,至少场面绝对热烈。
村中空地,二、三百名男丁熙熙攘攘,小部分人乱七八糟列队,都系着厚棉帽,戴着棉手套,身上穿羊皮袄或军大衣,肩上挎着黑洞洞的猎枪,兜里鼓鼓囊囊装着弹药和手电筒,极易让人想到林海雪原里的土匪。
挝加队列的老人、和孩子,胆大的在不远不近处观看,胆小的围在家门口张望,一个个紧张兴奋,人们更是满怀骄傲地在人群中寻找自家男人。矮水村几百年难逢大事,很多人甚至在想,折腾一天,那些坏蛋可别不来。
队列之外,几人肃穆而立,表情威重,这是行动的组织机关:矮水村村委会暨矮水村党支部成员几人。玉芝没拿武器;李凤火背着猎枪,一脸牛相;曲永汗提猎枪,仍漫不经心;曲满堂和韩正德碍于身份,没拿大枪,只在腋下夹根腰别子。(注:腰别子,猎枪锯掉枪管和枪托,一尺多长,方便别在腰间,北方黑社会团伙常用。)
李都平也在其中,大黑脸颇为严肃,习惯双手插兜,黑大衣背在身后,里面露着与黑看上去没任何区别的深蓝西装,还打着领带。这形象实在鹤立鸡群,若配顶软礼帽,把帽沿压低,就跟国民党派到土匪中的特务一样了。
队伍集合得差不多,李凤火紧紧肩上的猎枪,回身环顾一圈,慷慨而牛逼地道:“狗叔、曲书记,还有各位,我先领人过去了。”
李都平点点头。曲满堂道:“注意安全,我和狗子随后窘。”
李凤火领诺,向玉芝担心的双眸深望一眼,拱了拱手,奔到队列前一阵吆喝,七、八十人呼呼啦啦奔北村去了。随后,留守的近两百人也翱就班回家布防,场面一时混乱。
曲满堂看看李都平道:“狗子,你咋不带家伙?”
“给我爸拿着了,我没事。”李都平随意应一句。他当然没事,怀里还揣把手枪呢。
曲满堂还想说什么,孙全跑来。韩正德还在旁,李都平远远迎上。
“狗哥,锡去了。”孙全提着猎枪,一脸的兴奋。
“嗯,加点小心。”李都平拍拍他肩膀,表情郑重,眼中不无歉意。邵被老爹扯回家,他搞出这么大动作,不能不随大队一起行动,好在孙全堂弟孙满就住邵娘家对面,他只好让夫帮忙。
“狗哥你放心,有我在肯定没事。”孙全笑笑,他此来就是想让大舅哥放放心。
李都平道:“邵就拜托你了,闻那边你不用担心,我都安排了。”孙家人少,按分工只负责自家,闻虽是亲,他也挺过意不去。
“嗯那,交给我吧。”孙全拍着胸脯保证,说完准备走人。
“孙全!”李都平把人叫住,又叮嘱道,“记住,天塌了也要给我守到天亮!一旦有事,马上让人给我打电话,一刻都不能耽误!”矮水村没几家有电话,手机更不用提,只能让人到他家给他打电话,还好邵娘家和李都平家只隔一趟房。
“嗯那,错不了!”孙全挥挥手,提着猎枪跑了。
李都平目送夫远去,回身对曲满堂道:“曲叔,我们也过去吧?”
曲满堂点点头,对韩正德等人道:“正德、永和,我和狗子过去了,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多注意安全,有事打狗子手提电话。”
曲永和微微颔首,韩正德有些磨不开,上前道:“满堂大哥,您这么大岁数,万一真有什么事咋整?还是锡去你留下吧?”
“不用。”曲满堂摆摆手,“你是村长,应该和全村人在一起;我是书记,理该在前面。”
韩正德倍受感染,没再多说,缓缓转向李都平,破天荒地以深沉的眼光对他点头。
“韩叔,你也小心。”李都平真诚地说。矛盾归矛盾,总是同乡人。这举村一致的时刻,韩正德难得壮怀激烈,他体会到一种亲人般的可贵。
李都平说完,为老书记拉开车门,曲满堂抱着腰别子坐上副驾驶。领导毕竟是领导,哪能走着去北村,年迈的老书记第一次坐上比红旗还贵的吉普。
车灯把前路照得通亮,沃尔沃轰一声冲出。
随后,矮水村南北同时忙碌起来。相对南村,北村安静得多,但更紧张。村口,四个小伙子点两堆火,带着手电筒和铜锣警戒;其他人聚集在北村口附近几家,抽着李都平贡献的玉溪,喧哗着喝茶嗑屁打扑克,一个个颇为亢奋。
李都平、曲满堂、李凤火三个领导没那么亢奋,多少有些忐忑。
曲满堂抽着烟,低声问李都平:“狗子,那事真是你梦到的?”
“嗯那。”李都平郑重点头,“要不是赶上监狱接新犯,我也不能这么当回事,可这事巧得太邪了!当然,咱准备归准备,能不出事最好。”
曲满堂看着一屋子兴奋的后生,摇着头道:“话是这么说,可村里头回搞这么大动作,要真没出事,怕也不是好事。”
李凤火不解道:“书记,你还盼着出事咋的?”
曲满堂看他一眼,叹道:“咱村挨着监狱,里边咋说有一千好几百犯人,这又要进一千来人,难说啥时候会出事,大伙难得这么齐心,也是以前没出过事,要真白折腾一趟,怕是以后真遇什么事,想组织也组织不起来了。”
到底是我党的书记,曲满堂这话极具忧患意识,眼界比普通村民强多了。李凤火不由点头,同时向李都平望去。
李都平咳一声道:“曲叔,你别担心。既然这么赶巧,卫计怎么着也能出点事,不至于白折腾。”古倩敏的邪门记忆太准,他相信即使有所出入,也应该能出点事。
“但愿如此吧。”曲满堂摇头,没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越来越沉,月亮绕过山坳,沉重的山影笼罩村庄。转眼三个多小时过去,除每小时有四人出去换岗,小伙子们一如既往地在屋内喧哗兴奋。
李都平等三人仍聚在一起闲坐,抽烟喝水,话也不多。
曲满堂不时掏自己的苏联老怀表;李都平也常抬腕看名贵的瑞士手表;李凤火没怀表,也没手表,只好看墙上的国产挂钟。三人心情复杂,不知是期待暴狱发生,还是希望这难熬的快些过去。
豪迈《铁血丹心》突然响起,喧闹的屋内刹那静止。几十只眼睛投向李都平,曲满堂不自觉去提腿边的腰别子;李凤火干脆抓着猎枪直骄起。
李都平伸出一根手指,让大家冷静,然后悬着心脏把手机接通。
“狗子吗?”电话里传来刘根生的声音。
“是我。”李都平沉着脸答。众人紧着呼吸,睁大眼睛,都提心吊胆地看。
“操他妈的,你这梦还真邪了……”刘根生上来就骂。
“什么什么?真出事了?”李都平腾地站起。
呼啦一声,众人拿枪的拿枪,戴帽子的戴帽子,一窝蜂开始行动。曲满堂和李凤火相顾一望,都抽口凉气暗暗心惊,不是为暴狱事件,是为李都平这梦居然这么准。
李都平压压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刘根生喘口大气:“不是我们,是底盘厂。”
“底盘?!怎么会是底盘?”李都贫住。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停止手里行动。
刘根生气道:“你跟我说完之后,我给几个监狱都打电话了,人家哪个监狱都做准备了,就二奇租个傻逼,不听话不说,还他妈开班撵进度,也不分什么时候?结果犯人用吊车砸开围墙,跑出去三十多个!”二奇子是底盘厂教导员姚凤奇。
“往哪跑了?”怎么是底盘?李都平还在发懵,但提的问题还清醒。
“别担心,往东跑了,没往你们那边去。”刘根生电话里叹口气,“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去增援这呢。”说完准备挂电话。
增援!李都平脑中一惊:“根生,你可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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