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斗场依旧弥漫着一股另人作呕的血腥味，没走几步就有尸体横列路道,痛苦的呻吟声时断时续。
天气幽暗，苍穹低垂，天色阴沉得犹如黑幕。
宽豁的格斗场中央，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得像一堆杂草的男人正一瘸一拐跨过一具具尸体朝前走着，无动于衷的样子好象早已习惯这样的景象。
不知道跨过了多少具尸体后，他走到一个少年的身旁。
那少年抱着双腿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瘦小单薄的身子在风中轻轻颤抖,仿佛随时会被吞没，他慢慢抬起头，一张苍白的几近没有血色的脸上，却有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明亮如泛着晶莹光华的水晶石，漆黑明亮。
少年看着面前的男子，列开嘴笑了笑，说道：“土蛮，你又找到什么好吃的东西了？”那被叫做土蛮的男子坐到少年的旁边，从怀里取出两块精美的糕点，小心翼翼地递到少年的手里，做了个吃的手势。少年看着手里的糕点，瞪大了眼睛，愕然问道：“这糕点你是从哪来的？”土蛮没有说话，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被压得扁扁的干饼。
少年问道：“你就吃这个么？”土蛮抬起头，接着点了点头。
少年看了看糕点，又看了看土蛮，接着毅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将手中的糕点塞回到土蛮的手里，说道：“这个给你吃吧。”
被乱发挡住的面容朦胧不清，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想是少年也不会发现他嘴角露出的一丝笑意。
土蛮摇着头，张了张嘴，用干涩沙哑的声音说：“我，我不吃，你吃。”他伸手拂了拂糕点上的尘土，递到少年手中，柔声道：“快吃吧。”
少年忽然觉得喉咙酸涩，低下头迅速眨了眨眼睛，不再说什么，拿起糕点轻轻咬了一口，顿时柔软香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啃惯了粗粮硬饼，没想到这辈子自己竟然还能吃到如此美味的东西。
三口两口解决掉糕点后，正要拿起第二块时，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声。他好奇地抬头朝前看去，只见前方来了一大队身穿官服的士兵，一个个手里都拿着一张画像凶神恶煞似的搜查着什么。人群的最后面是一个年轻男子，身形清瘦欣长，一袭水蓝色的长袍，漆黑长发用一块和阗玉绾起，更显得面如冠玉，俊美绝伦。
男子优雅地负手而立，注视着场中。
少年感觉到土蛮的身体在见到那男子后，瞬间变得僵硬，他问道：“土蛮，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而就在这时，那男子正快速地朝这里走来。土蛮见状，竟直直地站起身，惊恐而乱地向别处逃去。
男子出声命令道：“抓住他。”
几个侍卫应道：“是。”
很快地，土蛮便被那些侍卫擒住，抓到男子的面前。
那年轻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土蛮，接着缓缓地蹲下身，深邃的目光与他平视，柔声道：“夷儿，你居然躲在这里，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土蛮全身一震，没有回话，身体却不住地发抖。男子勾起嘴角，说道：“那个贱人呢？是不是见你落魄后就勾搭上别的野男人了？哼，我早就对你说过这些个青楼女子能有几个是好货色？什么矢志不渝什么一生一世，在她们嘴里都是狗屁！啧啧，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中原第一剑客’百里夷居然被个娼妓玩弄于股掌之间，怎么样？被人始乱终弃的滋味如何？”
百里夷低垂着头，声音虽然不大，但听在男子的耳中却丝毫没有遗漏。
从以前就是这样，无论他说什么，他都会仔细听着，即便是再微小的事情，他都会帮他做到。只是，现在已经不再是从前了，背叛他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百里夷道：“不关她的事，是我叫她另嫁他人的。”男子冷笑道：“不愧是剑客，好个大义凛然的侠客之道，不过这可不见得那贱人会感激你，只怕她还会求之不得呢。”百里夷没有说话，头埋地更低了。男子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伸手将挡住他脸的乱发拨开。
那长年遮掩在长发的面容顿时暴露了出来，任谁也想不到，这一头乱发下的竟是如此一张精致秀丽的容颜。
男子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异常柔情似水，深不见底，双手搂他入怀，凑过脸汲取着他身上的香味。
“夷儿，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说的话么？”
百里夷别过头，淡淡道：“不记得了。”
男子扼住百里夷的下颚，强迫着他面对他，勾唇嘲弄道：“不记得这个，那还记不记得你在我身下大张着双腿，婉转求欢的样子？那副淫荡的样子可是比娼馆里的女人还要风骚放浪，呵呵，我到现在还不能忘记你那时的消魂滋味呢。”
百里夷的身子一僵，惊慌地想推开他：“别说了别说了。”男子没有放手，反倒更加地搂紧他，灼热的呼吸喷薄在他敏感的耳垂，百里夷禁不住一阵微颤，倒在了他的怀中。
男子见状，更加得意地道：“身体是不会说谎的，你瞧，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想要我。”
百里夷感到万分羞耻，绝望地闭上眼，道：“放开我，假如你不想旧事重演的话……”
男子闻言脸色一变，道：“为什么？！我对你这么好，你却要背叛我，还跟其他的女人生下孩子，难道说你这是在报复我么？！”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用吼出来的。
一旁的少年见此情景，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喊道：“放开土蛮，你想对土蛮做什么？”
那男子听到声音看向少年，阴冷道：“这就是你跟那贱人生的孩子？”百里夷身子猛地一震,继而猛摇头，嘴里沙哑道：“不是，不是他。”
男子冷哼了一声，眼神凶戾：“来人，把这小子的舌头割下来！！”
百里夷闻言，急忙用膝盖跪爬到他面前，头磕着地面‘咚咚’作响，哀求道：“不是他，真的不是他，我跟如诗的孩子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他是无辜的啊，文轩，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求求你放过他吧？求你了。”
方文轩嘲讽道：“以往的情分？你居然有脸跟我谈什么情分？这天下还有比你更厚颜的混帐么？！”
百里夷垂下头，黯然道：“都是我的错，只求你别伤害其他无辜的人。”
方文轩冷眼睥睨着地上落魄潦倒的男人,许久不见反应，须臾才扬起嘴角一笑，对少年道：“少年，你可曾想过要离开这格斗场？”
少年一愣，半响方道：“想，想过。”
方文轩纤长的手指向百里夷，笑着说道：“只要你杀了他，我就带你离开这个地方，如何？”
少年心中一惊，想也没想，大声说道：“我不会杀土蛮的！”方文轩道：“你可确定了？在这格斗场里，不是你杀别人就是别人杀你，如果你做不到心狠手辣，那就等着被别人杀，难道你想跟他们一样最后落得横尸街头的下场么？”
少年道：“比起让我杀土蛮，我倒宁愿落得横尸街头的下场！”方文轩闻言一怔，半响冷哼了句：“冥顽不灵。”
这时，一个涩然的声音轻轻响起：“小三，你跟他走吧。”
少年不禁失声道：“为什么？要是我跟他走的话，就得杀你了啊。”百里夷苦涩笑道：“你还小，不能呆在这里等死，不管出去如何，总比在这里强些。”
少年神情倔强，眼神坚决地道：“我不会跟他走的，更不会杀你！”
乱发下的面容模模糊糊，目光却一片清明。
百里夷慢慢而艰难地走到少年的身边，伸手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入怀中，声音有些颤抖：“我这一生做了太多无法弥补的错事，假如能在有生之年有所偿还的话，那么就算我死了，也死地瞑目了。”顿了顿，又道：“我已经是个半死的人了，活着也是受罪，如果能换你一条命……”
少年听了他的话，只觉胸中一阵热血上涌，勉强咽下了已快夺眶而出的热泪，打断他的话，咬牙道：“倘若要我杀你，那就先杀了我！”
良久，百里夷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既然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那么，就让我来结束这一切吧。”
还等不及少年细想什么意思，忽然身上一重，他一惊，喊道：“土蛮！”
一柄短刀,而刀身已经整个没入了百里夷的身体。汩汩的鲜血不断从伤口流出，染红了少年的衣服。
一缕鲜红沿着嘴角渐渐滑落，百里夷的目光定定地流连在面前男子的脸上，缓缓笑道：“倘若这辈子欠你的还没有还清，那么来世一定还清……”
方文轩身体微微一晃，但随即站定，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插入掌心,眼神复杂空洞，凌乱迷离。
天际灰暗残缺的乌云随着凛冽无情的寒风向远处飘去,不知何地是归宿。
空旷,无助,悲戚。
少年悲从中来，无法控制，尽管他知道，哭是无济于事的，但是此时此刻，除了痛哭别无他法。
死灰色的苍穹，沉重得仿佛将要压下来，可是他的心情却比这天色更灰黯，更沉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