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景殿御睁圆了眼睛，眼里的光华突然暗了下去，如正飘扬的雪一般苍白的脸突然涌上一抹血红，她眯起眼睛凝视着对面昔日曾经在她耳畔说着侬侬情话的青年，笑得优雅至极，宛如一朵傲然盛开的大丽，绮丽绝却让人觉得心底蹿上一股寒气。清彦有些恍惚，脑海中有些模糊的影像一闪而过，可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御眼中方才流露的喜悦、思念刹那消亡，被绝望、悲愤与怨恨所取而代之。抖了抖落在半旧不新的侍小褂上的细雪，她向流光伸出了纤细的似乎一捏就碎的手腕，说话声音脆如断筝而又掷地有声。
“今天晚上，还是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恭候平大人大驾光临。”
仪态万千，云淡风轻，依旧是那个端庄高贵风华绝代的前代最尊贵的。却只在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眼角扇着泪光。
清彦看的清清楚楚，突然感到一阵哀伤。
“我竟然没认出你来。”御经过他身边，停下脚步对他微笑，像一个和蔼温柔的见到许久未见的弟弟般，亲切地说道：“清彦少爷，你长大了啊，还记得我吗？”
见清彦一脸茫然，御看似落寞的偏着头笑了：“……也是呢，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绫音来的时候经常说起你，你小时候很淘气，和她一起胡闹钻进我的牛车，然后两个人都被狠狠教训了。”
“是、是吗？”
御缓缓往前走：“是啊，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可是现在，我连秋姬都没有了。”
清彦回首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怔住了。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我没理由忘记这么丽的人，小时候的记忆太模糊了……
“将彦！将彦！”
流光大声喝道，猛摇着陷入迷惘的好友：“你在想什么啊！”“御，还有年幼的我。”清彦失神地看着他：“流光啊，我明明对她没有印象，可她居然认识从前的我，我自己连从前的我都不认识。”
“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流光不解，自己也心烦意乱。“没什么，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很冷，回去吧。”
清彦摇摇头，对着流光露出一个颇为傻气的笑容：“啊！轰啊！你穿这么少不冷吗？快回去！”随后拽着他的衣袖快步走。
“…慢一些，脚下滑。”流光察觉清彦刚才的异样，心中有疑却还是没有张嘴询问。
比起我自己，流光的事情更重要，他背负的更多。
“哟，你们回来了。”
一进涂笼就看见那个总是一副掀野鹤出世样的阴阳师盘着腿坐在茵上，见他们出现便放下酒杯，往旁边挪了挪。
“安倍晴明你怎么在这里？”清彦惊讶。流光则是对晴明的到来感到由衷的欣喜：“晴明大人什么时候来的？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晴明意味深长地打量二人，目光停留在清彦身上，只盯着他看：“我来梨壶给皇太子除秽占卜，顺路过来看望一下。”
他干嘛这么看着我……向阑擅长和阴阳师打交道的清彦头皮发麻。
“晴明大人，我已经确定那个人是谁了。”
三人坐着喝了一会儿酒，流光犹豫半天，战战兢兢开了口：“而且，今天晚上我就要去见她。”
晴明抿了一口温酒：“你是害怕吗？”
“我不知道！”将杯子重重放在案几上，流光扶着额头低声说道：“并不是对她还留有眷恋，我心里只有琉璃一个……我很悔恨我从前四处拈惹草，害得她和青姬殒命。
我只是把那些人当做打发时间的露水爱人，却没想到她会对我动了真感情……
那个人爱我，爱的很深沉，可是我不爱她也不会去回应她的爱情，甚至我感到害怕，我并不是害怕她杀掉我，而是害怕我自己的心，她是因为爱我所以杀了琉璃青姬，可是我杀不了她，我什么也做不了！明明刚才就可以一刀杀了她，可是我却退缩了，我下不了手，我不想再伤害一个人，可是……”
“可是又很不甘心？”晴明轻笑了一声，看他的眼里闪着玩味的光：“很有趣啊，听起来你很矛盾呐，既想提琉璃夫人和青姬夫人复仇却又杀不了那个人，果然是个温柔软弱的人呢。”
一直闷不吭声的清彦说话了：“她是很可怜的人，换做是我，也下不了手。”
晴明瞥了一眼难得沉默的清彦说道：“原来将彦君也会怜惜玉？”“不是，御真的很可怜，不要杀她。”
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清彦向身旁的人恳求道。
此时的气氛沉重至极。除了晴明还是悠然自得，两个青年都神情严肃凝重。
“那我只有死在她面前了。”流光苦笑道。
看够二人愁眉苦脸的样子，格恶劣的阴阳师代表安倍晴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哎呀哎呀，年轻人想事情真是极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清彦面露不豫之：“安倍晴明你没比我们大多少装什么老人！”
原本头脑就比清彦要好上不少的流光一听就知道有蹊跷：“晴明大人有话请说。”
晴明随手从重砚箱抽了一支狼毫笔，蘸了些墨水在上面写下两个汉字。
一个是人，一个是妖。
“那个人，是完全意义上的人类啊，就算你要杀她我也会阻止你。”用笔在“人”字上画了个圈，晴明笑道：“更何况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杀了人。”
“御刚才根本没有承认就是她诅咒的！”清彦想起御那决绝的表情，心中一紧：“也许不是她做的！”
“可是琉璃说的特征只有她一个人符合！”流光吼道：“难道琉璃会说谎吗！清彦你怎么回事，就因为她对你叙旧间你就完全护着她了！她确实是杀死琉璃的凶手！”
小少爷越来越有意思了，看来今后会有很多有趣又麻烦的事情发生。晴明俊的脸挂上一丝笑意，手一扬，“砰咚！”两个年轻气盛的男子突然面朝下趴在茵上，背上如有千斤巨石压着。
这只狡猾的死臭烂……清彦咬牙在心里骂晴明。
晴明像是知道清彦在骂他似的，装作无心的样子踩了一下清彦的手：“不要在我说话的时候这么大声吵架……哎呀，对不起，将彦君继续趴着消消火，流光君起来吧。”
又一次见识到安倍晴明的伟大，低头看着清彦向只乌龟一样趴着闷哼哼，流光学乖了：“谢、谢谢，晴明大人请继续说。”
无视清彦幽怨的眼光，晴明继续提笔，在“妖”字下方点了个墨点：“那个人，她虽说是人，可是却在疯狂爱着你思念着你的时候变成了妖。”
“是否是被妖魔附体，能驱除的掉吗？”流光若有所思。
将纸揉成团往清彦头上一丢，晴明的笑容别有深意：“魔由心生，她因为深爱你而嫉妒你的人，是怎样深沉的爱让她丧失了自我，她恨那些人恨到想杀了她们，便有了心魔，潜意识就成了妖怪。所以，就算身处内里也能轻而易举的杀掉琉璃和青姬两位夫人。
曾经我的子沙罗注意到琉璃夫人的异常，给了她护身符，可琉璃夫人始终还是红颜薄命。”
护身符？！流光脸惨白，想到从前和琉璃怄气故意烧掉的护身符，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那个人对你起了恨意，你也会没命。”
流光踌躇了半天，还是将佩刀交给清彦：“给，我答应你我不会杀她。”
明明是黑，却因为下雪觉得亮堂了不少，清彦咬了咬嘴唇，又将刀推给他，手有些颤抖：“还是带着吧，万一她变成妖怪就动手吧……我不希望失去我最要好的朋友，你答应我你要活着回来。”
流光瞅着他，抬起手往清彦紧皱成川字的眉心用力弹了一下。
“哎哟！”清彦龇牙，揉着发红的眉心嚷道：“死流光！我担心你你还欺负人。”“还不是怕以后没有机会了嘛。”流光笑道，将爱刀硬塞给他：“先帮我保管，等我回来了还给我，带着刀去赴约太失礼了。”
言下之意清彦也明白，如果回不来，这把刀就是一件纪念品，也就是遗物。“我知道啦，我就在这里温好酒准备好鱼，等你回来再一起喝两杯吧，就不和你一起去了。”
“人家也没有请你呢。”流光转身往外走，又回过头对他微笑道：“将彦，等我回来你要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情哦。”
注视着好友的背影消失在梨壶，清彦站在雪地中央，风这时候突然猛刮起来，他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紧紧抱着流光托付给他的刀，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难道就什么也做不了吗？
梨树枝干上压着厚厚的白雪，突然扑棱棱掉了下来……
“我来了。”在门外深呼吸，流光敲了敲木板，猫着腰进了丽景殿的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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