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园内灯光死寂。
凄冷得像是在噩梦里。
空洞洞的走廊上。
有静静的足音传来。
豪华宽敞的欧式卧房。
白色的雕花地砖,浅蓝色的壁纸,橘黄色的灯光,紫色的沙发,白色的蕾丝帷幕.......
这个房间除了几个专属佣人打扫时可以进去外,其他时间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去了。
四周是空荡荡的安静。
洁白如雪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镶金相框。
照片里是一对甜蜜温馨的笑脸,美好安逸得如同在天国里。
孤身挺立着,他的心底暖洋洋的,仿佛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抚慰着心灵的创伤。
这是一种亲情的力量。
面色肃清而黯淡,宇文澈怔怔地立在原地,深谙的双眼着迷似的地盯着相框里的爸爸妈妈。
如果你们在天堂看着我?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告诉我我怎样才可以解脱——?
唇角苍白如玉,他低了低眼睛,静静地微笑一下,从心底传达自己的暗语。
相框的人依然在微笑着,似乎想要用那笑容融化一切,却给不了他他想要的答案。
宇文澈的目光飘渺如夜雾,淡淡,有些哀伤,他笑着吸一口气,挪动轻浮的步子,在偌大的卧室里晃悠了一圈又一圈。
三年了,没有住过人的房间依然那么干净整洁,仿佛只是主人暂时出去了一样。
可是,离开的,终归是离开了,他抓不到影子,只能从记忆里搜寻。
脚下的步子慢慢的,他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笑对视线里的一切事物和风景。
缓缓的。
不易察觉的。
宇文澈顿住了清廖的步子,恍惚中,他百无聊奈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墙角里那个被白丝物品覆盖的庞大物体上。
神色一怔,皱了皱眉。
他快步走了过去,探出手去,一用力,“哗啦”一声掀开了白色的帷幕。
纯白色的流苏像天山上融化的积雪一般静静地倾泻在地板上,闪着炫目耀眼的迷光。
宇文澈身体一震,呼吸嘎然而止,脸色越白越白,他的视线仿佛黏在了那个东西上,再也无法移动半分。
那是一个巨大的画框。
里面镶嵌着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
油画里,金灿灿的胡杨林中,有一辆银灰色的脚踏车,还有一个玩弄着树叶的白衣女孩。
宇文澈的眼神又惊又痛,胸臆里堵塞着闷热的气流,他艰涩地提了一口气,压抑住心头的震动,慢慢的走上前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油画上落叶飘零中的白衣女孩。
长长的秀发亮眼如黑玉,裙角轻扬,她天真无邪地笑着,像一个森林里跳出来的快乐精灵。
渐渐的,随着这股思念,他颤抖着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无法逆转的光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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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密繁桠的树林里。
清透的夕阳从摇曳的树叶缝隙间飘落下来。
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一辆落地山脚踏车静静地驶了过来。
车上的白衬衫男孩单脚踮地,将车子停下来,然后微笑着扭头,看向后座上的女孩。
“到了,就是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好听得不得了。
“哈——!”后座上的白裙女孩拍了拍双手,欢快地跳下车来,撒野似的飞快往前跑去。
“哥,这儿好漂亮啊!”女孩在林中双手蹦蹦跳跳着,旋转着身子,像一只活泼机灵的白鸟。
大片大片金黄色的树叶从林风中飘落而下,炫舞着,盘旋着,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树林中阵阵透明的清香。
男孩将脚踏车放好,端着画板,咬着铅笔的唇角含着宠溺的微笑,他默不作声,安逸舒坦地跟在妹妹的身后,眼珠子静静的,企图捕捉到她的每一个可爱的细节。
“哥,我要爬到树上去......!”女孩子转过身来,指着路边的一棵大树,调皮地大喊。
男孩子先是怔一下,随即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笑着摇摇头。
“你一定是怕我会摔下来,对不对?”女孩明朗地挑了挑眉,欢喜鼓舞地上前两步,抱住那棵树,“要是我跌下来了,你一定要接住我哦!”说完,她挽起袖子,摆出蓄势待发的姿势。
“小缨——?”男孩大惊失色,飞奔上前,一把拽住妹妹的手臂,“爬树太危险了,不许去!”
看到哥哥紧张兮兮的眼神和微微苍白的脸色。
女孩子先是扁了扁嘴巴,似是很不满,但是只是一瞬间,她的嘴角又恢复了以往天真烂漫的笑容,笑眯眯地拉扯哥哥的手臂,低下脸,羞涩地问:“哥,你逗你玩呢!你怎么急成这样?”
男孩冷哼哼一声,表情严肃下来,他悄悄抬起手指,狠狠地刮了刮妹妹的鼻梁,薄怒道:“小缨,你要是再不听话,我以后就不带你出去玩了?”他明目张胆地威胁她。
“啊——?”女孩立马急了,俏脸憋得惨白,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她鼓着腮帮,低眉顺眼的,装出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我以后不敢了,你不要生气.....”她轻轻摇着哥哥的手臂,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再也不敢了——!”声音低低的,却带着一丝撒娇的味道。
清俊的脸颊如同海面上出生的朝阳般皎洁温润,男孩一瞬不瞬地瞅着妹妹哀婉的神色,见她屈服,他嘴角微扬,深邃的眼底闪出了一缕璨亮温柔的光芒,那神情竟似对她疼惜入骨。
一望无尽的胡杨林中。
两个缓缓移动的身影构成了一幅温馨浪漫的风景画。
“哥,这么漂亮的风景,有没有激发你创作的灵感啊!”
抬起纤白的手指迎接着纷纷扬扬的落叶,女孩子歪斜着小脑袋,怔怔地问,未待得哥哥回答什么,她扭了扭身子,手指点上自己的下巴:“唉,我想到了一首诗唉!”表情很慧黠。
男孩子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笑了。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他淡笑着沉吟。
“不对——!”女孩双手背后,倒退着步伐,小脑袋摇得像波浪鼓。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男孩又想到了一句诗。
“不对啦!”女孩撅起嘴巴,跺跺脚,悻悻地嘀咕一声,然后轻咳两声,一本正经地高昂着头,念出了一句诗词笑着:“停车作画枫林晚,香叶红于二月花!”
看着妹妹精灵灵的样子。
男孩哑然,无奈地摇摇头,对于妹妹这种窜改唐诗的做法,他只能一笑置之。
漫天飞舞的金黄色树叶。
绚烂的晚霞稠密如织,在遥远的天际闪耀着。
林中一阵微风扫过。
两个并肩走过的亲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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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然睁开了眼睛,宇文澈抬起手轻轻抵住了眉宇,脑子里乱乱的,想不清楚任何事情。
这幅油画,是他亲笔所作。
是他打算在她大考之后送给她的成人礼物,可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在三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晚上,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
从大雨中冲进来,回到房间里,他发懵了半响,曾经有过砸烂它的冲动,可是后来.....
爸爸妈妈死后,这个房间空了出来,他派佣人将这一副油画搬到了这个房间里,连同往昔的一切记忆都封杀在这里,他恨她,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可是,那种撕心裂肺的恨,那种无语无痕的痛只维持了不到半年。
之后的光阴里。
他开始在每一分每一秒的不经意间想起她,开始在夜晚无眠时发疯的思念她,开始动用一切关系和人脉不顾一切地寻找她。
很多时候,他搞不清楚自己的盲目到底是为了什么?搞清楚自己的狂热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是,那个“不能没有她”的念头怂恿着他,让他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她拉回自己的世界。
可是现在。
他的痛忍,她的忍痛。
到底是谁的错?
到底是什么样的错误使得一切纠缠到现在,就像一个可怕的泥潭,他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而她孑然一身,站在池边,却不肯伸出援手。
他可以感觉到她心底的悲伤和痛苦,可以体味到她无力为他分担时的焦急和绝望......
可是,那样的她,那样魂牵梦绕的她,注定是不属于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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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的身影斜斜地拉扯在地板上,宇文澈沉默冷寂地站在油画跟前,深眸里泛着冷定的暗光,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毫无知觉的雕塑。
窗外。
朝阳的光芒撕裂开来,晕染着昏昏欲睡的大地。
响起了唧唧喳喳的啁啾鸟鸣。
一宿未睡的缘故。
他的眼皮变得很沉很沉。
缓缓转过身。
胸口空空荡荡的,仿佛身体内所有的血肉都被挖空了,宇文澈闭了闭眼睛,头重脚轻的走到了大床边,迷离的眼睛失神地闪了闪,他的目光再次茫然地落在了对面墙壁上的相框里。
爸爸妈妈,谁来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静静的在床边坐下身去,双手反撑着,缓缓向后倒去。
一切都回不去了。
痴心付之东流。
为什么还要傻傻地期待事情有转机。
小缨,如果你选择了推开我,请让我看到你是幸福的!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强迫自己真正离开你,决绝的,永不回头!
逆光的剪影里,宇文澈黯然地闭下了眼睛。
他的手指无意思地伸到了叠放整齐的鸭绒被子下面。
那里。
似乎有什么东西?!
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尖触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宇文澈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坐起了身来,飞速地转过视线,将柔软的被子轻轻挪到一边去。
一个黑色的笔记本突如其来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宇文澈怔怔地望着这个陌生的笔记本,口中的呼吸薄凉薄凉的,指尖冰凉地颤了颤。
下一刻,他俯身上前,轻轻笔记本拿起来,紧握在了手心里。
眉头紧蹙成抑郁的一条线,宇文澈转过身去,在床边静坐下来,飞快地翻到了首页。
黑色的笔记本。
浅紫色的兰花印记。
硬质的格子纸张。
页脚下醒目地写着几个字;
宇文瑾。
这是爸爸写的吗?
床边的男子眸色一紧,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微微咳嗽了两声,他飞快地翻到了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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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页。
今天很高兴,我和我最好的朋友同时被盛威大酒店的杜总选中了,他管销售部,我管策划部。这将是我事业的一个新起点,从此我要记下我事业上前进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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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里融入了这几行字,爸爸欢快的神情似乎已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单薄的唇片弯起优美的弧度,宇文澈沉下心来,静静地翻到了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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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又在走廊上见到她了,她有一双清澈透明的大眼睛,美得让人眼前一亮。
我已经被她深深吸引了,一看到她,我会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想我快恋爱了!
对了,怎么给忘了,她有一个动听的名字叫:“霍斯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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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明了的几句话,清秀隽永的字体。
宇文澈抬起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霍斯奇!!
这个女人不是妈妈。
她是谁?
为什么从来没有听爸爸说起过。
思绪有些混乱,他淡淡地想了又想,随手又翻了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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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豪也喜欢上了斯奇,我该怎么办,他已经对她展开猛烈的攻势了,斯奇也当着我的面接受了,她喜欢的应该是家豪吧!
也许我该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枫婉这丫头今天居然跑到酒店来找我,要要我帮她设计一个服装展览的广告页面!她好像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哥哥冷家豪,真好是干过这一行的,虽然不是亲兄妹,但关系一直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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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见了妈妈的名字,宇文澈的思绪怔怔的,嗓子眼干哑得厉害,呼吸越来越紧滞。
这才是一切的开始吧?
他已经想了起来:霍斯奇是冷风晨的妈妈,是他名义上的舅母。
原来爸爸和霍阿姨————!
嘴唇无力地翕动了几下,体内的血液也完全冰凝,宇文澈的眸底闪着散乱复杂的光芒。
他轻吸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意志,随即又往后翻了一页!
空白。
一页空白。
又是一页空白。
翻看着这些微微发黄的纸张,宇文澈紧绷着下巴,神情紧张地像一个迷失在街头的孩子。
为什么后面什么也没有了。
他蹙了蹙眉。
爸爸为什么不写了?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愿想起的事情?还是......
头痛欲裂,宇文澈的瞳孔紧抽得厉害,握着东西的指骨间苍白有力。
缓缓地,他缓缓地将笔记本合了起来,放回了原处,然后站起身来,僵硬地走了出去。
轻轻地关上卧室的房门,他久久地徘徊在橙黄色的房门外。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澈的眼睛深谙如湖底,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又仿佛在极力分辨着什么。
清晨寂静无人的走廊上。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书房。
当年,爸爸和霍阿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身形冰冷如霜,他渐渐加快了脚步。
在宇文澈刚要拐进书房的一霎那,他看到了小缨。
孤单单的脚步声。
浅蓝色的泡泡裙在暗红色的旋转楼梯上缓缓移动了上来。
她孱弱如流云的身影,苍白如如光的冷清脸色,和橘红色的壁灯交融在一起,幽幽地扑入了他的眼帘。
宇文澈拧紧了眉心,定住了步子,凝视着渐行渐近的小缨。
“你回来了?”紧滞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他的胸口急剧的起伏了一下,虚茫地瞅着她。
“嗯——!”漆黑的长发上沾染着盈盈透亮的露珠,她的脸庞洁净如雪,乖巧地点了点头后,然后微微笑着,侧眸凝视他:“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啊?”小缨的声音静如雨滴,使得整个世界忽然寂静无声。
“你和风晨谈得怎么样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小缨笑着垂下眼睛,顿了顿,又嗫嚅着回答了一句,“我们分手了!”她的语气有些颓然,嘴角噙着素白的笑容,单薄的眉宇间却也透出一丝释然的轻松感。
宇文澈僵住。
然而。
不等他有所反应和表示,她握了握手指,径自绕过他走了过去,并无多余言语!
“小缨......?”宇文澈的神情里有种令人心惊的脆弱。
她回眸望住他,眼神微笑着波动,询问着什么事?
他不说话,只是深深地上前两步,无法抗拒地靠近了她。
“既然这么痛苦,那就是真的爱上了,不管你怎么想,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我都想要和你在一起。”他用目光深沉地锁定了她,不容她逃避。
小缨嘴唇惨白,怔怔地凝望着宇文澈,娇弱的身子颤抖得有些摇摇欲坠,惊得死掉了。
“在一起吧?!”他期许地问,目光晶莹地颤抖两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我们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