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惊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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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贺?”站在楼道里,见他推开会议室的门出来,谢远藤轻喊。

    郗贺应声抬头,看见她站在那里,额际的发丝已然半湿。

    楼道里的感应灯忽然灭了,昏暗中他的脸炕真切,一如他此刻的情绪般复杂难明。

    敛了敛神,恢复淡淡的表情,单手拿着资料,提步向不远处的谢远藤而去。

    “等了很久?”他开口,语气平缓,见她点头,他又问,“找我有事?”

    谢远藤依旧只是点头,好半天说不出话。

    不知为什么,见到他那一刻,突然感觉很委屈,千头万缕聚涌心头,忍了许久的眼泪似乎要在瞬间倾泻而出,紧紧咬着唇,她哽咽,“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郗副局,张局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秘书小李从楼上下来,见郗贺与一位面对面站着,微笑着传达局长大人的指示。

    “好。我五分钟后过来。”郗贺神无异,声音低沉。

    见他低头看表,谢远藤意识到他是真的很忙,没淤犹豫,直接道出来意,“韩叔叔怕是不行了,他想见郗颜,可韩诺打不通她手机,你能不能…”

    “不可能。”郗贺锁眉,沉声打断她的话,声音冷漠到极点,目光深沉复杂,“这个时候才知道错了吗?请求小颜的原谅?你不觉得他的要求过份了吗?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小颜?”

    外面依然飘着雨,冰冷的雨滴敲打着玻璃,发出轻脆地声响,啪啦…啪啦…

    印象中的郗贺温文而雅,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此刻严肃的表情还是头一次见。谢远藤有些怔忡,平时的伶牙俐齿此记刻已变得笨拙,一时被噎得无语。

    见她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郗贺惊觉到语气有些重,轻不可闻地叹息。随后,他错身,与她擦肩而过,就在谢远藤以为他已经走了的时候,低沉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你能做的已经做了,回去吧,这个忙我帮不上…那是我。”

    “他已经快死了,这是他最后的心愿,你凭什么替郗颜作主?”谢远藤猛然回身,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全然不顾这是办公大楼,冲他低喊,“是,全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设计了一切,阿姨就不会枉死,可你为什么就不能替韩诺想一想,他有什么错,他凭什么要承担他父亲做过的错事,难道就因为他是韩天启的儿子?”

    因为已到了午休时间,办公楼里很安静,郗贺一言不发,静默地望着她,眼底的隐忍似是已达到极限。

    谢远藤心中酸涩,语气不受控制地尖锐,“他没有权利选择父母,当他能够选择的时候,他选择的是你们郗家。无论何时何地,他心里装着的都是你。那是他爸犯下的错,和他有什么关系?你们就不能高抬贵手放过他吗?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痛苦里,你们还想折磨他到什么时候?”

    浓黑的眉毛微皱,压着隐忍的怒意,默然片刻,郗贺转过头,侧脸冷硬,“他们是父子,有些东西本来就不可分割。没有人刻意让他去承担,是他自己的选择。”顿了顿,他平复了情绪,淡淡地说,“这世上,有个词叫幸运,还有另一个词,叫命运。现实的残忍在于,微薄的幸运最终敌不过无奈的命运。结局都注定了,这个时候再见,徒增烦恼。”

    微薄的幸运敌不过无奈的命运!

    郗贺的话重重砸向她胸口,谢远藤惊觉到心痛翻来覆地席卷而来。

    从小到大,她哭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缺少家庭的温暖,哪怕渴望的爱情行走得风雨飘摇,她始终是克制地,认为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谢远藤抬起头,有些恍惚地看着窗外,眼泪终于流下来,忽然觉得无力又疲累。她用尽全力去追求幸福,为什么始终站在食物链的末端,想着韩诺渐行渐远的身影,她的坚强猝然瓦解。

    她等待了那么久,她克制了那么久,天平的两端始终无法平衡。

    她,一直是孤单的。

    郗贺停下步子,目光深沉难测地看着她。他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温和儒雅,可也不是故意,但说出来的话,偏偏语意深远。

    看着软弱无助的她,郗贺心有不忍,双眉微紧,沉声:“雨太大了,等会我送你回去。”

    面对熟悉又陌生的他,谢远藤控制不住哽咽,“不看别的,就看在他那么爱着你,见他一面好不好?求你打电话给郗颜,他撑不了多久了…”

    郗贺看着她,犀利的目光中敛着深沉的疑问,“远藤,为什么?”

    谢远藤苦笑,目光苍凉却又不失天真,“我不知道啊…”

    三个小时后,当郗颜出现在监狱医院的时候,韩诺守在他父亲的身边,絮絮地和他说着话。

    “爸…颜颜在路上了,很快就会来的…您再等会儿….”韩诺声音沙哑,听出是在极力控制着哽咽。

    “韩诺…爸对不起你…”韩天启轻闭着眼晴,虚弱地说。

    “无论您做过什么,都过去了…”握着父亲的手,声音破碎“您明明可以阻止我将证据呈上去,可是您却没有…是我对不起您,爸…”

    啪的一声脆响,似是谁的心弦断了。

    手中的车钥匙滑落到地上,郗颜踉跄着退后,脸上的血碑时抽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应声回头的韩诺,仿若自言自语般喃喃,“不可能…不可能是你…”

    见他起身,郗颜转身,冲出病房。

    老天为什猛她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她的母亲因为韩天启设计的那个局枉死在那场车里,而让他受到惩罚的竟然是他的儿子,她深爱的恋人,韩诺。

    宣判的那天她没有出席,而是躲在家里,站在阳台上透过厚重的玻璃俯视着A城,恍惚着努力回想着这一场突出其来的变故。

    当父亲被判无罪,当庭释放,与郗贺一同回到家里,她抱着父亲大哭了一场,随后就病倒了。

    醒来的时候,她看到郗贺担忧的目光,微微笑了。

    大病初愈,她决定离开这座冷硬而充满了哀痛记忆的城市,站在机场大厅,直到登机的最后一秒钟,她都在等着他的挽留。

    只要他来,只要他说一句,“留下”,她就会飞蛾扑火般和他走。然而,直到最后一刻,韩诺都没有出现。

    是什么力量让他不顾养育自己的父亲,将证据呈上去?

    是爱。

    她发疯一般冲出医院,让自己融入冰冷的雨中。

    她万万没有想到,万万想不到,竟然是他。

    如此残忍!

    相比之下,他所承受的痛苦远远大于她吧。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

    韩诺,为什没告诉我?为什么选择独自面对?

    郗颜觉得滴入嘴里的雨水真的很咸,很苦,很涩,让人哽咽。任由冰冷的雨砸在自己身上,她的心,很痛。

    为自己,也为韩诺。

    茫然地站在雨中,疮痍满目。

    混沌的天地响起一声轻颤地低唤,低哑的声线透着挣扎般的疼痛,“颜颜…”

    雨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冰冷的身体环抱进怀里,韩诺哑声,“对不起,我以为放手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心中悲凉,双手捂着脸,转身投入他怀里,眼泪爵了下来,滚烫的液体顺着指缝滴落。

    一滴,两滴,汹涌蔓延,无比心碎。

    自从知道家中的变故与韩家有关,她始终克制地不在他面前哭,然而此时,郗颜忍不住大哭起来,埋在心底深处的难过与痛楚,除了冰冷的雨水与湿咸的泪水,无从冲刷。

    郗颜哭得不可抑制,韩诺搂紧她,心思恍然。

    不知过了多久,郗颜转过头,泪眼朦胧的看着被狂风暴雨席卷的天空,拼命地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终于听见自己悠远而破碎的声音,“韩诺,对不起!”

    对不起!

    善良的颜颜竟然和他说对不起,韩诺不知道当他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是疼痛?是感伤?还是遗憾?

    风雨交加的三年,缘散情断的三年,一千多个日日的挣扎与思念,他从来没想过会从她口中听到这三个字,可当她说出口的时候,他发现,他根本,承受不了。

    修长有力的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雾一般迷茫的眼眸里有泪,有悔,有痛。

    他凝望着她,看到她清澈的眼底闪烁着怆然。

    时间仿佛倒流回三年前,当他拥着谢远藤与她擦肩而过时,她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他的心在刹那间被揉得支离破碎。

    她的人在他怀里,她的手指在他掌心,她距离他近到像是可以触碰到他的心跳。然而,郗颜不知道,他的心有多疼。

    韩天启到底没有挨过去,当郗颜与韩诺浑身湿透的回到病房,他目光空洞地看着郗颜,许久才虚弱地说,“丫头…是我对不起你们郗家…我不敢开口请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不要怪韩诺…不要怪他…别怪他…”

    枯瘦的手垂在侧,有一滴悔悟的泪,辗转在眼角。

    他的心跳停止了,他身体的温度消失了,带着用死都无法弥补的错,带着终其一生都无法清还的债,就这样,走了。

    韩诺的心脏在剧烈地绞痛,像是有一把刀一点一点割着他的血肉。刺目的鲜血慢慢涌上来,浸湿了他整个胸膛。

    他蓦地转身,仰头。

    晶莹剔透的泪珠,柔软地从她的眼角落下。缓缓挪到边,纤细的手轻抚过韩天启的眼晴,她深呼吸,再呼吸,一声细细地,轻得仿佛不能再轻的声音,从她唇齿间溢出,“好,我不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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