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抚上额头,温行远垂下眼:“都怪我,是我忽略了她。”声音低沉,语气里满是自责,语落之时,拳头狠狠挥向墙壁。
“行远!”郗贺拉住他的手,厉声喝道:“这个时候你要是再出什么差错,让小颜怎么办?她需要你,需要你你懂吗?”
“她怎么能瞒着我,她不该瞒我。”像是没有听见郗贺的话,他自言自语般说道。
郗贺深呼吸:“小颜不会是存心要瞒你,你伤得那么重,她是不想你担心。”
温行远挣脱他的手,双肘支在膝上,脸埋在掌心,瞬间哑声,“难怪她睡眠那么差,我早该发现的,她天天陪在我身边,我竟然大意地没有发现一点儿异样…我还和她发脾气,赶她走…我简真就是浑蛋…我还口口声声说爱她…”
左胸口一阵揪紧地疼,郗贺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不怪你,谁都想不到。”
温行远仰头,沉沉呼出一口气,郗颜刚好被推出急诊室,握着她的手抚上他的脸,也不管她根本还昏睡着,他轻声责备,“又不听话,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
“病人的烧还没退,暂时不会醒。”这样的情况见多了,医生似是已经习以为常,很专业地提醒。
脑科专家室里,温行远、郗贺与医生面对面而坐。
“手术成功的机率有多大?”看出温行远的迟疑,郗贺率先开口。
“手术本身就具风险性,尤其是开颅手术的风险性更高。”翻看着郗颜的病例,医生斟酌着回道。
“到底是几成?”温行远眉心笼罩在一种痛苦的情绪里,声音冰冷。
“最高五成。”
心口迸出一丝裂痕,眉心霎时拧紧,双手紧握成拳,他好半天说不出话。
最高五成。最高?他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
“她现在高烧不退,以目前的身体状况还不宜手术,你们最好商量一下。”医生叹了口气,“她怀孕了,接受开颅手术之前,还需要先做引产手术,否则等她身体适宜手术时胎儿又大了,很难办。”
温行远痛苦地合上双眸,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她怀孕了?他盼了许久的宝宝,他们爱情的结晶,不早不晚的,竟然在这个时候来了。
双手撑住轮椅的扶手,咬了咬牙,声音因过度压抑而有些沙哑,他艰难地说:“手术不能耽误。”
一切的一切都脱离了控制,眼前出现前所未有的混乱,他可以放手一博整挎韩天裕,然,在病痛面前,他却凄惶而无助,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弃。
郗贺在他许久的沉默中感觉到了百转的凄酸,他深深呼吸,替他们拿了决定,“手术前应该还要进行全面的检查,等结果出来再说。”
医生了然,着手安排术前的一系列检查。
紧绷的心弦无法松懈下来,剜心的痛席卷而来,温行远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郗颜说吸引有害健康,从恋受那天起,她就不许他多抽,尤其在他们决定要宝宝开始,他已经极是克制地不碰烟了,可是这一刻,他需要它。
灰蒙蒙的天空淅淅沥沥飘下细雨,明明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却暗沉得令人看不到丝毫希望,给温行遥打了电话,让他联系美国那边最好的医院,他要尽快带她去国外接受治疗。
在经历十一年的风雨之后,他与他之间,终于突破那天涯般的距离,幸福看似已然近在咫尺,眨眼间,又如远在天边。她才说过爱他,她才答应为他披上那圣洁的婚纱,而他,承诺与她相爱相守到地老天荒,他怎么能允许她中途退场,一切才刚刚开始,怎么可能结束,怎么能够?!
如果说美好的东西,总是极易凋零、破碎,他也不相信,会是她的生命。
他温行远,决不允许!他说过,决不给她机会逃离,哪怕是生老病死,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明天该是你们注册的日子,是不是…”
“等她醒了,我们就去注册,什么都不会变。”熄了手中的烟,温行远坚定地打断,揪心的酸楚油然而生,心头浮起挥之不去的惆怅,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疼得他呼吸都困难,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说将婚期提前,她哭了却没有反对,她爱他,她舍不得他,所以她顺从。在那种情况下,如果她有丝毫的犹豫,他很容易误会她与韩诺之间的那个拥抱,她怕他误解了她的迟疑,她没有办法开口,所以她压抑,她别无选择。
“时间过得真快,我们都老了,老得需要面对生老病死了。”仰头望向西面天空凄艳的晚霞,他苦笑着说道。
时光以惊人的速度流逝,当人醒过神儿来,一切似乎已成了过去。他恍然惊醒,原来,人生是一场没有规则的游戏,生与死,都在刹那之间。
“行远,爱是最神奇的力量,可能比任何先进的医疗手段都有效,医生不是说过,癌症都不一定全是绝望,更何况只是瘤。你要相信,奇迹会发生在小颜身上,你是她的支柱,你必须有信心。”顿了顿,他感慨地说道:“人活在世,这些或许都是必经的,各人有各人该享的福,各人也有各人该受的难。我们究竟有多坚强,现在才到了考验的时候,不到最后一秒,谁都没资格放弃。”将温行远的痛苦看在眼里,郗贺心酸不已,除了鼓励与安慰,他什么都做不了。
温行远合了合眼,极缓极缓地呼出一口气,手与他的重重握在一起。
谁都没资格放弃,也不能放弃。
困倦一波波袭来,涩重的眼晴怎么也睁不来,模糊中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一股柔和又温暖的力道,鼻端灼热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残存的意识渐渐被淹没,郗颜终于疲惫又安心地沉沉睡去。她太累了,长时间的失眠已折磨得她疲惫不堪。
病房里寂静无声,惟有她轻浅均匀的呼吸声,轻抚过她脸颊细嫩的肌肤,柔软的唇吻在她眉悄,又缓缓吻在她唇上,轻柔地犹如羽毛一般,随后,温行远将她微有些热的手握在掌心里,抵在额际,喃喃自语:“小颜,我爱你!”
似是听到了他的告白,睡梦中的人儿微微偏过头,浅浅地呓语了声他的名字,轻浅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缠绵,霎时抚慰了他深心处的疼痛,轻柔地摊开她的掌心,郑重了印下一吻,誓言要陪她到永远,到永远…
雨,依然在下,天与地之间被细密的雨点连接成混沌的一片;夜,如此漫长,让沉睡的人睡得更沉,让心疼的人愈发疼痛。
郗颜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第二天天际露出微光,眼睑终于微睁一线,待适应了房间的光线,眼珠转了转,才知道这是医院,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他乌黑柔软的头发,温行远趴在她床边睡着了。
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勾缠之下才发现小手被他紧紧握着,眸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她轻轻笑了。
睁开眼就能看见他,真好。
温行远被她细微的动作惊醒,怔了小片刻才猛地回过神来,“你醒了,小颜?”沙哑的声音溢满欣喜,伸手到她额头摸了摸,确定高烧退了,冲她笑了笑,“我的宝贝儿是彻头彻尾的小猪,真能睡。”
借着病房里微弱的灯光,将他俊颜上的倦意收尽眼底,郗颜望着他心疼地说:“回去休息,你的伤还没好呢。”
宠爱地轻点她俏鼻,软声细语,“我得陪着你,免得你又不听话,一点都不让我省心。”见她嘟着嘴抗议,他俯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没有你在身边我哪里睡得着?”
嗔他一眼,她垂下浓密的长睫,低低唤他:“行远~”
低柔的声音,似是隐隐透着彷徨与无助,令他心头一软,执起她的柔荑放到唇边吻了又吻,他柔声回应:“我在呢,宝贝儿。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你身边,永远。”
永远!永远有多远?他们,可还能到得了?
她沉默,猜出他已然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他也不再说话,默然地凝望着她。
许久许久,郗颜轻声说:“你别怪我好吗?我不是存心瞒着你,我…”
“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今天的帐就一笔勾销,嗯?”他刻意板着脸,半是训斥,半是怜惜的心疼。
她嗔怪地笑了,一滴眼泪轻轻划出眼角沁入枕间,“你说,对着流星许愿,愿望真的会实现吗?”
“当然会。”他帮她擦着眼泪,语气异常坚定,由不得郗颜不信。
她止了泪,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那你许过什么愿望?”
静默了小片刻,温行远费力地站起来,掀开被子一角,轻轻躺在她身边,侧身搂过她,“每个人都有爱他的人守护,所以无论是父母,还是兄长,都不必我操心,我只希望和爱人相守到老。”低头贴着她的小脸,他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下意识往他怀里蹭了蹭,她轻声说:“我想你爱我。”
“傻瓜,我当然爱你。”
“那你会爱我多久?”她撒娇般问他,心中其实有答案。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会有人陪着她走到最后,她坚信,就是他。哪怕有一天终究要面对分离,她也会记得,有个叫温行远的男人,爱了她很久很久,久到她无法用分分秒秒的时间来计算。
闭上眼晴,将涌起的泪意锁在眸底,良久之后,他沙哑成语:“很久很久,直到地老天荒!”
翻身更紧地偎进他怀里,伸出刚刚挂完点滴的手臂回抱着他腰身,她不再言语。
他说爱她到地老天荒,可他们都不知道,所谓的地老天荒究竟是多久,如果生命停止,爱,要如何继续?
伴着他有力沉稳的心跳,她合上眼缓缓睡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绵绵细雨停了,七色的彩虹高架天际,睁眼看了看四周,温行远不在,只有郗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身上穿着深色的西服套装。
“哥~”她轻唤,声音因一天一夜的高烧加昏睡已经哑了,恍惚间觉得与温行远的那场对话像是一场梦。
听到她的声音,郗贺起身踱到床边,爱怜地拂开她额际的碎发,宠溺地轻责,“可醒了,吓坏哥了。”看着她苍白的容颜失了以前的朝气与神采,郗贺顿觉心疼,嗓音愈渐转柔,“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她摇头,目光飘向门口,郗贺了然,掐了掐她的小脸,“行远去公寓换衣服了,一天一夜没睡,怕你醒了嫌他,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她笑,惨白的脸上泛起微红,嗔怪地说:“我是奇怪你干嘛穿这么正式,是不是和嫂子有约会?”见他也笑,她又说:“要是有就快去,别在这打扰我休息。”说着故意闭上了眼晴。
郗贺轻声笑,心却如刀割,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此时此刻,安慰的话变得很苍白。
“让远藤帮你把衣服换上,总不能穿着病号服去注册吧?”郗贺看着僵在床边的温行远,忍不住出声劝她。
郗颜偏过头,不肯说话。
温行远回公寓换上正统的深色西装,还给她带来了相配的小套装,今天是她们原计划注册的日子,他说,不会因为她生病了而延误。
“郗颜,我来帮你,你看温行远的伤还没好,也不能太累。”谢远藤也企图说服她,“等注册完了,好让郗贺送你们回去休息,反正你的烧也退了,不用住院。”
她不言语,倔强地不肯睁眼,一切来得太快,快得令她措手不及,她的生理期迟了,她知道自己怀孕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一切就被打回了原点。
温行远将衣服放下,示意郗贺与谢远藤先出去等他,直到门被关上,他才在床边坐下,静静凝视她的面容,声音放得很柔,“不是早就说好今天要去注册,怎么反悔了?我都换上你帮准备的衣服了,你看帅不帅?”
他不开口还好,他一说话,内心压抑的痛苦冲胸而出,眼泪几乎要夺眶涌出来,她努力睁大眼忍住泪意,望着他哽咽道:“我没反悔,我只是希望在健康的情况下嫁给你。”
他笑,苦涩哀痛的那种,找到她的手,握住,“傻瓜,不过生个病而已,恢复健康是早晚的事。再说了,我有说过不要你了吗?现在你是我未婚妻,过了今天,你就是我温行远的太太,惟一的。”
心口持续不断地轻颤,她握紧他的手,“我也想是那惟一陪在你身边的人,一辈子让你疼着宠着,等到哪天我们都老了,还可以在你怀里撒娇,还会和你手牵着手同观日出日落,可是,你也说我病了,等我病好了再结婚…也不晚啊…”她的声音低下去,像是失去了相扶相伴下半生的信心,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她其实并不如想像中坚强。
温行远只觉得深心处轰然塌掉一角,曾经点点滴滴的甜蜜仿佛在刹那间被碎成了粉沫,眼看着就已随风散去。
更紧地握住的冰凉的手,他不放弃地劝说:“可我等不急了,我想你今天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太太。”轻柔地扶她坐起来,将她整人人圈进怀里,胸膛贴着她的小脸,俯首在她耳边说:“小颜,嫁给我,就今天。”
听到他的柔声细语,郗颜泪如雨下,小手紧抓着他西装下摆,将脸埋进他怀里。
她以为可以微笑着面对,她以为自己足够勇敢,可当面对他的柔情,所有的坚持,都被轻而易举地瓦解,她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她好爱他,她不想离开他,可是,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与他一辈子彼肩而立,她怕啊。
温行远用身体和手臂锁住她,低沉暗哑的声音从她耳边飘起,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体会到他的哀痛,比她更深更沉的痛。
“小颜,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娶你,等了十年,十年呢。”将她拥紧,他恳求,“别再拒绝我,别那么狠心。”
“行远…”她哽咽,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爱我吗?”他诱哄着问她,指腹轻柔地去拭她脸上的泪。
她紧咬下唇,不愿回应。
“爱我吗?”他咄咄追问,故意忽略她的倔强。
郗颜沉默依然。
轻吻上她的发顶,他一遍遍重复,“爱不爱我,嗯?”
见她始终不语,他苦涩的笑,抱着她弃而不舍地哄着,“来,告诉我你爱我,很爱很爱。听话,别害羞,说你爱我,只爱我。”
郗颜瞬间软弱,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泪如雨下。
滚烫的泪透过衬衫落在他胸前的肌肤上,烫得他的心生疼,良久之后才听她哑声说:“我爱你!我爱你!行远,我只爱你!”
牵起一抹欣慰地笑,温行远抚摸着她的长发,温柔而坚定地说:“我就知道你爱我,只爱我!没有比爱更坚定的理由,我们必须结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