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淼,做生日本是为了让孩子记住这一天母亲曾受过的痛苦,出于儒家孝亲观念所进行的活动多是严肃正式的仪式,故而在大淼若不是老人的高寿一般是不过的。只是玄澈为生日带来了新的意义。
每年玄澈都以个人的身份为玄沐羽庆生,因为玄沐羽是皇帝而他是太子,一旦某件事情成为定势扩散开,将在全国上下形成难以制止的风潮,对于还需要大力发展得大淼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没有奢华的宴席,没有喧闹的歌舞,只有玄澈送上的一份精致小礼物。玄沐羽作为皇帝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但任何一样都比不过玄澈亲手制作的小玩意儿,这里面不单是他的心意,还有一个……总之玄沐羽万分期待着生日的来临。
幕来临之际,玄澈和玄浩一人捧着一个盒子来到了清凉殿,进了正殿就看到玄沐羽坐在那儿摆弄棋子。
“父皇。”
玄澈柔柔地轻唤,玄沐羽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应了声:“澈。”
其实玄沐羽在天还没黑时就早早地坐在清凉殿里等待着玄澈的到来,这时看到玄澈来了反而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肯露出半点急躁。
安静夹杂躁动,温情伴随。气氛刚刚好,两个人间慢慢揉出一个小小的气场,却在这时玄浩地插进来,生生低喝了一声:“父皇!”
玄沐羽不满地等了一眼玄浩,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哼!差别待遇!”玄浩在心里冷哼,腹诽不已。本来玄澈只是一个人来为玄沐羽过生日,玄浩是硬跟来的,其目的不言自明。
玄澈一笑,举起手中的盒子,上前放到玄沐羽手上,在他额上落下一枚“生日吻”,说:“父皇,生日快乐。”
玄沐羽收了礼物,笑得滋滋的,还不忘挑衅地看一眼玄浩。
玄浩惊愕地张大了嘴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四哥吻、吻了父皇!
啊啊啊啊!吻了!吻了!
玄浩的脑子在暴走,幻想中他正在把手中的盒子砸在玄沐羽头上,然后将玄澈拉入自己的怀抱里狠狠地吻——吻到两片粉唇红滴水,吻到那双丽的眼睛只剩下迷离,吻到那具完的身子软在自己的臂弯里!
就在幻想差点付诸行动的时候,玄澈的声音传来:“浩,不要拿着礼物傻站着啊。”
“哦?噢!”
玄浩咬着牙上前将盒子重重扔到玄沐羽手里,恶狠狠地说:“父皇!生日快乐!”
“哼。”玄沐羽以轻哼表示自己的不屑和宽宏大量。
“混蛋!”玄浩企图用眼神杀人。
玄沐羽不甘示弱回以傲慢的眼神:“有本事你也让他吻你啊。”
“一个吻而已,我也会有的!”
“想都不要想!”
两个人用眼神厮杀片刻无果,玄沐羽收回目光,笑眯眯地问玄澈:“澈,今年是什么礼物?”
玄澈但笑不语。玄沐羽毫不客气地打开了盒子,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今年玄澈又要给他什么惊喜。
盒子里垫着一块绒布,绒布上横放着一个大肚子细口玻璃瓶,里面有什么在晃动。
玄沐羽疑惑地端出玻璃瓶,只见玻璃瓶口塞了一个软木塞,里面盛着宝蓝的水,水上浮着一只船。那船首以龙为头,龙头须发可见,栩栩如生,船身乃黄龙,上有三层小楼,前瓦帘棚,穿廊两暖阁,后吾殿楼子。龙身并殿宇用五彩金妆,装饰金碧珠翠,缀以流苏羽葆和朱丝网络,那暖阁之中能看见两人对面而坐,品茗对弈,而船尾又有紫衫金带舟子各执一篙。瓶中船一切皆以实际龙舟为模板,精巧绝伦。
龙船充塞了整个瓶肚,然而瓶口区不过两个指头宽。玄沐羽看的惊奇不已,无法想象船是如何放进去的。他自然不知道,整只船都是玄澈耗费数月时间用镊子伸入瓶口一点一点拼装出来的,但玄浩却清楚的很,他看到玄沐羽惊奇之余并不做他想,便觉得心中不快,暗暗为玄澈不值。
玄浩看不惯两个人“情意绵绵”的样子,挤进来说:“父皇,还有我的礼物呢!”
玄沐羽不屑地撇撇嘴,但还是放下了玄澈的酒瓶船,打开了了玄浩的盒子,里面平躺着一支卷轴,展开一看,原来是前朝书画名家王雅恭的草书名作《寒月帖》,笔意流畅潇洒,脱去古意了,点线之间摇曳多姿,行笔圆润,却又多带翘锐尖峰,空白的放尖锐利与字体外轮廓的圆转肥润形成鲜明对比,张力顿显。
玄沐羽精于此道,此看一眼便知是王雅恭的真迹。王雅恭的作品味前代皇帝推崇,当时的皇帝下诏广泛收集王的遗墨,建“墨阁”收藏,时人有“天下几尽”之说。只可惜那一朝的亡国皇帝是个疯子,临死前竟然一把火烧了墨阁,声称要让他最爱的雅恭遗墨与他共赴黄泉。从此天下要找出一幅王雅恭的真迹那是极难。
如今玄浩居然能弄出一轴真迹,还是著名的《寒月帖》,着实令玄沐羽吃惊。连带着玄澈也吃惊了。玄澈嗜书法,对于书法的热爱比之玄沐羽更甚,看到这幅真迹差点整个人都扑上去了。
玄浩颇为得意,这幅真迹是他无意中得到的,他知道玄澈块书法,本是想送给哥哥的,只是刚好碰到玄沐羽生日,想了想便留了下来送给了玄沐羽。
玄浩讨好般地对玄沐羽说:“父皇,这幅字儿臣本来是想送给四哥,可是既然父皇生日……”
玄沐羽听得目瞪口呆,再看玄澈,就看见玄澈可怜兮兮地瞅着他,仿佛是玄沐羽抢了他的宝贝一般。玄沐羽真想马上就把字画塞到玄澈手上,只求他不要再这么看着自己,只可惜他不能这么做——不为玄浩的面子,只因为不吉利。
玄沐羽虽然受玄澈熏陶了那么一点“现代思想”,但毕竟是个土生土长的封建皇帝,一些思想是不可能改变的。这种不太吉利的事,如果不是必要,玄沐羽还是会尽量避免。
玄沐羽黑了脸,发现玄浩这招不是一般的毒。
算了算了,澈肯定只是开开玩笑,以后找个机会再给他就是了。
玄沐羽安慰自己。
玄澈当然喜欢那幅字,但也没有饥渴到非要不可的地步,他向来是个物淡薄的人,刚才装可怜也不过是应景撒撒娇罢了。
小小插曲过去,生日宴真正开始,然而今年的生日变成了的玄澈争夺战:
玄澈给玄沐羽夹菜,玄浩立刻把碗送到面前,睁着大大眼睛意思再明白不过:我也要!
玄澈给玄浩舀汤,玄沐羽直接把已经递到玄浩面前的碗拿了过来,气得玄浩直跳脚,玄澈一脸莫名其妙;
玄澈小心地挑鱼刺,刚挑完还没说要给谁,已经被玄浩和玄沐羽一人一筷子夹走了。
玄沐羽和玄浩大眼瞪小眼,乌龟瞪王八,两双筷子在菜肴上打架。两个人都是高手,却又都不擅长如此小范围的精妙斗争,彼此斗得不分彼此。最后一双筷子伸过来,一拨一挑,制止了正常战争。
顺着筷子往上看,竟是玄澈。
玄澈左手执筷,力量不大,却极为巧妙,四两拨千斤之法用得淋漓尽致。
玄澈不解道:“父皇,浩,你们在干吗?喜欢这碗汤吗?为什么不用勺子?”
玄沐羽与玄浩同时看去,两个人争夺的居然是专门为玄澈调制用于补肾壮气的栗子鸡汤。两个人同时缩了手,一阵汗颜。
玄澈看看两个人,微微一笑,端过属于自己的汤慢慢喝起来。
晚饭过后,蛋糕上场。
玄沐羽爱吃甜,所以玄澈让人将奶油和果酱调得比较浓厚,玄浩吃了就受不了地吐出舌头乱叫:“好甜!”
玄沐羽大口吃着蛋糕,瞪一眼玄浩,用内力将声音拧成一条丝送到他耳边:“甜就不要吃!”
玄浩不甘心反瞪回去,一边狠命吞下好大一块蛋糕,弄得满嘴巴都是白的奶油。
玄澈笑道:“别吃的跟小猫似的。”
玄浩扁扁嘴,轻轻撞了一下玄澈。玄澈没站稳歪了歪身子,手不小心碰到蛋糕,右手掌心里站了一团奶油。玄澈连忙放下盘子,去找手巾,却不想被玄浩拉起右手送到嘴边轻轻一舔,灵巧地卷走了奶油。
玄浩坏坏一笑:“好好吃。”
舌头刷过掌心的热麻引得玄澈一个激灵,耳朵唰一下就红了,脸热热地呆看着自己的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玄浩还在得意,玄沐羽的大手已经伸过来抢回了玄澈的所有权,一边瞪着玄浩,一边用丝巾为玄澈擦拭掌心。
玄澈瞅了自己的手心老半天,忽然对玄浩说:“浩,以后不要这样,手很脏,乱吃会生病的。”
此话一出口,玄沐羽和玄浩都是一愣,顿时觉得特别挫败。
天啊,请你告诉我,我们究竟在争什么!
即使如此,争夺战仍然没有平息。
玄澈切蛋糕,玄沐羽要果酱,玄浩不爱吃甜但还是硬把那块涂满果酱的蛋糕抢了过来——在玄澈切下蛋糕装入盘子的一瞬间,玄浩一头撞下去狠狠地咬了一口,就此宣布主权;如此无品的事玄沐羽暂时做不出来,但是他却借口手上拿着东西腾不出手,让玄澈喂他吃蛋糕。
玄浩和玄沐羽用眼神传达着如下信息:
“你这老不死的还装嫩!”
“你一个小屁孩哪凉快哪去!”
当眼神不够的时候,以内功传音入密成了说悄悄话的最好方式:
“四哥是我的!”
“你不配!我能给他最大的支持和力量,你能给什么?”
“我能给他完全的爱和信任!你能吗?”
玄沐羽一愣,发现这场口舌之争里自己竟然败给了玄浩。
是的,他不能,或者说,他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逼宫那之后,玄沐羽已经不敢相信自己了,或许玄澈也不敢再相信他了吧?
玄沐羽端着盘子的手不自觉地放低,快乐的生日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影。
弦月当空的时候,玄澈和玄浩离开了清凉殿。
一出清凉殿,玄浩就靠在玄澈身上说:“四哥,你也给我过生日好不好!?”
玄澈看看他,不解道:“怎么突然想过生日了?想要礼物吗?”
“我要礼物,我还要……还要……”玄浩突然扭捏起来,支吾了半天才红着脸说,“我还要四哥你亲我。”
“这有什么难,为什么要等到生日?”
玄澈说着勾下玄浩的脖子,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玄浩一怔,摸摸额头,心里却没觉得甜蜜。这个吻来的太轻易了,反倒不幸福,只觉得失落。玄浩说:“四哥,我不要你这个吻。”
“嗯?”玄澈眨眨眼,不明白。
玄浩将玄澈困在自己和墙之间,低下头,狭小的空间让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闻着熟悉的幽,玄浩不自觉地舔舔干燥的唇,低声说:“四哥,我要你像刚才亲父皇那样亲我。”
玄澈更加迷惑:“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四哥你不明白……”
玄浩轻叹一声,松开了自己撑着墙壁的手,又恢复了灿烂得有些白痴的笑容:“四哥,我们回去睡觉吧!”
玄澈看看玄浩,又回头望望清凉殿的方向,心里有什么隐约要跳出来,却又被压制住了。玄澈不喜欢这种无法捕捉的感觉,却又觉得那将跳出来的东西并非自己想要的,迟疑了片刻,最终决定不去想它。
回到东宫的时候,云昭依然在等。
云昭静静地坐在桌边,借着烛火的光,绣着丝帛,明明是专心致志的模样,却在玄澈进来的时候立刻抬起头来。
“澈。”云昭立刻放下手中针线起身,温柔地低唤,微黯的声音透着疲惫。
玄澈心疼地揽过云昭,怪道:“昭,不是说过不要在这么差的光线下做事吗?怎么还不睡,都这么迟了,不是说不要等我了吗?你看你,眼睛都肿了。”
云昭靠在玄澈怀里,轻轻地说:“臣不放心……殿下总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昭要等着殿下回来,亲眼看殿下喝了药才放心。”
玄澈叹出一口气,道:“傻瓜,这些事让宫人做不就好了?你又不惯于熬,看你累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玄澈轻吻云昭的眼睛,微凉的唇似乎能消去所有的疲惫。云昭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在这个吻下面化为乌有了,再累也心满意足了。
云昭埋入玄澈怀中,低喃道:“殿下这样……臣也别无所求了。”
玄澈失笑:“傻云昭!我的傻呼呼的小云昭!”
65、宝砚
最让人郁闷的七月过去了,天气渐渐凉爽,人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改革试行不到半个月,辽阳就出现了问题。
这个问题不大不小,职能的分离和细化造成了工作岗位的增多,先前被九品中正制推举上来的备用员都被赶到了辽阳,然而问题还是没有完全解决。专业人才明显不足,特别是“律师”。
律师是法院下的专职人员,脱胎于讼师,为原告和被告辩护,收取一定的费用。但除了辽阳境内原有数名讼师可以充当之外,备选员之中竟然找不到几个精通法律的人才!这让玄沐羽很是尴尬,前两天他才和玄澈争辩员到底是不是知晓法律,今天就被现实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玄澈说的话再一次出现在脑海里:“从员到百姓,我们的人民都没有法制观念。”
玄沐羽不得不承认,玄澈的话有时候准确的令人胆寒。
人才问题勉强解决之后,辽阳太守又出了问题,罪行自然是贪污。辽阳监察使在中秋之前将辽阳太守告下判了流放。这真是个举朝皆惊的大消息。
上次赈灾之后,辽阳太守换成了张竖,而辽阳监察使由沈煜担任。后来沈煜私自跑路去找老婆被撤了职,换上了沈煜推荐的学生,而张竖也在两年前上调吏部,辽阳太守换成了一个从外郡调来的王真。
上个月太子下令改革,原辽阳监察使调去做了法院院长,新来的监察使苏佩德是个直肠子,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做出一番事业报效朝廷赋予他的权力,一上台就着手查处辽阳太守王真的污迹。苏佩德确实有能力,先秘访获得了线索,再按照新的程序上报中央御史台,获得调查权之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搜查了王府,果然找出大批金银财宝和作为证据的若干黑账本。苏佩德将证据移交大理寺之后不到十天审判结果就出来了:王真撤职流放。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办案过程和结果中却出现了四个问题:一是御史台里有人将风声透给了王直;二是因为消息走漏,苏佩德不得不在调查令还未到来的时候带人搜查了王府;三是苏佩德没有调查令,公共安全局局长赵毅还是将下属捕快派给了苏佩德;四是那苏佩德在将证据移交大理寺之后,又向张竖和沈煜打了招呼,大理寺承受着来自吏部和兵部的压力,匆匆结了案。
结果固然是大快人心,这过程却不堪细看。
人权啊人权,人情啊人情。
玄澈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员和公民的意识没有改变的前提下,这种体制会造成很大的问题。现在是好苏佩德,那日后换一个昏张佩德呢?
这一切都在中秋前一天爆发。勉强过了一个快乐的中秋的第二天,玄澈又不得不陷入苦思。
对于御史台消息泄露的问题,玄澈颁布了保密条令,所有申请调查的折子一律标明“机密”,非经皇帝允许不得泄露,违者以危害国家安全罪论处。只是这次泄漏消息的人却无法再追究了。
苏佩德和赵毅虽办案有功,但也违反了法律,奖赏之余也给予了惩戒。张竖和沈煜虽然没有接到正式敕书,却被太子私下教训了一番,严告他们二人今后不准再做逾权之事,同时也以此警告其它大臣。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辽阳太守被流放了,那么太守现在由谁担任?有个苏佩德在辽阳,还有太子天天看着,谁都不想去。
最后竟然是玄泠请缨,这出乎了任何人的意料。
“比起那些员,我更能领会太子哥哥的意思。如今改革正是刚起步的时候,需要一个人完整地传达哥哥的意思。我读了那么多书,就是希望有一天能为哥哥做点什么。哥哥请不要拒绝我。”玄泠如是说。
玄泠很坚持,这是他唯一坚持的一次。玄澈没有办法拒绝他,玄澈也不想拒绝。他确实需要一个人真切地反馈和实施他所想听、想做的事。
玄泠就这么去辽阳当了太守。他在玄澈的直接授意下指导着辽阳的改革,一切都还算顺利,各种各样的问题出现,各种各样的方案实行下去,说不好这样是对是错,但起码辽阳在改变,农民吃好一点,员谦逊一点,经济繁荣一点,在街上议论国事的人多一点,将仕途视为唯一的人少一点。一点一点地,汇聚在一起,让玄澈略觉欣慰。
书法,是玄澈最大的爱好,连带着,他了砚。
这块砚,柔和细嫩似一块紫蓝的天鹅绒,处处泛着青、白之气,青、蕉叶白、金线、黄龙交织在一起,云蒸霞蔚。更扣人心弦的时砚额处雕的一条巨龙,在云雾中摇曳盘旋,龙颔中喷薄而出的波涛回程一汪砚海。
此砚不大,却大气,一尾祥龙呼之出,一双龙目如闪电,炯炯有神。刀法简练,粗狂中见大刀阔斧,细微中毫发不爽,取舍自如,疏密有致。
玄澈抱着砚玩赏个不停,前世他家虽然也小有余钱,却也很难买到如此珍品,今世生于皇室,各种极品砚台却如流水般转过,让他目不暇接,然而最爱的却还是这方山子落在昨天送给他的端石深海游龙砚。
玄浩已经盯着玄澈看了半天了,玄澈除了开始时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再没有理过他。
玄浩用力喝一声:“哥!”
“嗯?”玄澈看着砚台傻兮兮地笑,随意地应了一声。
玄浩十分怀疑在玄澈心目中自己是不是还不如一块石头!
玄浩沉了声音说:“哥,我是不是还不如一块石头?”
“嗯?不会啊。”玄澈这么说目光却没有从砚台上移开,只是笑着说,“你是我弟弟啊,怎么会不如一块石头?”
玄浩扁了嘴:“那你干吗盯着这块石头根本都不看我?!”
玄澈终于看向玄浩,却是瞪大了眼,认真地纠正:“这哪里是石头,这是砚——砚!极品的端砚!”
玄浩不以为然地翻出白眼,说:“端砚还不就是一块石头!”
玄澈不与他争辩,收了砚台,跑书桌后面看奏章去了。玄浩讨了个没趣,撇撇嘴,也走了。
折子里混杂着傅鸢和沈煜的私人来信,他们希望明年新年的时候能回来,因为他们终于决定结婚了。
五年不见,傅鸢那小丫头也有十七八岁了吧,大十八变,也不知变成什么模样了。玄澈也有些想念这个聒噪爱惹却又让他耳目一新的小孩,想了想决定同意让他们回来,顺边也让这两个人接受一下军校教育。
还有傅清川也结束了军校为期一年的高级军教育。玄澈准备将他调入城防军,跟在他父亲身边学习。而林默言则进入军顶替傅清川的位置。
说起来,卫青兰今年也快奔五十了,军统领的位置已经不太适合他了。玄澈考虑着再过两年就可以让卫青兰去军校教书了,那么到时让谁接任呢?
过了两天玄浩又来,张口便是:“哥,我要那块砚!”
玄澈惊愕地瞪着玄浩,手下一顿,墨汁在白纸上落下一个大大的黑豆,毁掉了整幅字。
玄浩径直走向藏砚的地方,却被玄澈拦住,玄澈以防虫害的姿态挡在他面前,高声说:“你又不懂砚,你要那砚台干什么?!”
“谁说我不懂的?!”玄浩说,“你那砚乃是端石砚,又有金钱火捺紫轮芒晕,随形砚式,石品之高乃百里挑一。体如瓜肤,呵气成云,下墨无声,发墨如油。石质细腻、幼嫩、温润、致密、坚实。拊不留手,至水,墨则油油然、如胶如漆,书于纸,几十年光泽不退……”
“停停停!”玄澈连忙打断他的话,道,“你去哪儿看的这些东西?你会背也没有用,我不给!”
玄浩嘿嘿一笑,抱上来磨蹭道:“哥,这不是我会不会背的问题,我只是要证明我也喜欢砚台了。”
玄澈抬起下巴又侧过头去,负气道:“喜欢也不给!”
玄浩开始无差别大撒娇:“哥~四哥~”
“不给。”玄澈态度很决绝。
玄浩眼神一闪,沉声道:“真的不给?”
玄澈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是倔强地说:“不给!”
玄浩坏坏一笑,突然一个使力将玄澈推在书架上,双手环着玄澈的腰,又用身体压制住他,附在玄澈耳边呵气道:“哥做坏事了哦!”
玄澈想脱身奈何力量比不上玄浩,动弹不得,只得说:“我做什么坏事了?”
玄浩对这玄澈的耳朵呵气,欣赏着耳朵慢慢变红,口气却是无比认真地说:“哥曾说过‘上行下效’,天子偶用一物,而奉行者即为定例,所以哥你从来不把你的爱好表达出来。现在四哥如此喜爱砚台,若让外面的人知道了,必然取之献媚。然,端砚虽好采石难,采水坑石尤难,四哥不会不知,即使这样,四哥还要这样护着一块砚台吗?”
玄澈愣住,无言以对。
玄澈不是完全没有、没有喜好的人,他喜欢书法,喜欢砚台,喜欢吃西北瓜果。但是他作为太子,一举一动都被下面的大臣们盯着,一旦有什么特别爱好表现出来难免被某些人利用来献媚,所以玄澈一直克制着自己的,尽量不表露喜好。他喜好收藏砚台的嗜好只有山子落一个人知道,甚至连玄沐羽都不清楚,怕的就是玄沐羽为了让他高兴而下令收集好砚。故而玄澈所见之珍砚虽多,却只收藏了包括山子落所送在内不到三块的端砚。
玄浩见玄澈心动,继续说:“四哥,你想啊,砚放我那儿,我一定好好保存着,你若想看了就来我的王府,我们躲起来看,别人都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来看我的呢,多好呀!”
“这……”
玄澈毕竟不舍,有些犹豫。玄浩也不着急,他了解玄澈,虽然他也会脆弱也会痛苦,然而清醒的时候却是对自己最冷酷无情的人,他是一个为了理想可以完全压抑自己所有感情和的人。也正因为如此,玄浩既心疼他,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嫉妒。
玄澈沉吟片刻,终于点了头:“那你拿走吧。”顿了顿,玄澈突然抬头很认真地说:“你要好好保存,我随时要到你家去看的!”
玄浩被突然抬头的玄澈吓了一跳,四片唇相距不到一个拳头,玄浩干脆在唇角轻啄一下,高兴地说:“知道啦!我的四哥最可爱了!”
玄澈垂头叹气,看起来有些沮丧。
“呵呵,四哥不要不高兴哦!你这是造福万民呢!我爱死你了,四哥!”
玄浩又在玄澈脸上狠狠地落下一个响吻,揣着砚台活蹦乱跳地就走了。
造福万民呀……我真是伟大。
玄澈摸摸脸颊,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就听到玄浩在门口大声地喊道:“四嫂!”
果不其然,就看云昭端着药站在门口,对玄浩微微一笑:“六弟。”
玄浩揣着砚台怕玄澈反悔,对云昭打了招呼就匆匆离去。
玄澈看起来心情很好,微笑比平时都灿烂,他接过云昭手里的药,轻唤道:“昭。”
云昭看着玄澈喝下药却言又止,在玄澈询问的目光下,好半天才说:“澈,浩弟他与你这样亲昵,是不是不太好?”
“为什么不太好?”玄澈有些疑惑。
云昭不敢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只说:“恐怕于礼不合。”
“哦,没关系。”玄澈不在意道,“浩从小就粘我,现在身子长大了,心还跟个孩子似的。”说到这里,玄澈露出一个微笑,像是想到了珍惜的东西,无比地疼爱。
不知是不是人的直觉,云昭总觉得浩看澈的眼神并不像是弟弟再看哥哥。云昭不好再说,算是默认了玄澈的说法,却在心中种下一个疑问。
注1:深海游龙砚的描述是借用清代的端石天骄海王砚,估价只有两万八,不是很贵,但个人很喜欢这块砚。
注2:端砚虽好采石难,采水坑石尤难:采水坑石需选冬季江水落差最低时,石工相约三四十人,沿洞鱼贯而入。洞窄,仅容一人匍匐爬行,进洞后先将进水清除,列坐其间,燃火照明,以瓮汲水,依次将水传出。日兼淘达一个月,水尽采石。还要着人监守洞口,以防盗石。宋代苏轼曾说:“千夫挽绠,百夫运斤,篝火下缒,以出斯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