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肃杀,正办丧事的艾家尤其凄凉,珍贵树木遍布的院落里一片狼藉,有的地方坑陷下去,积了雨水泥淖,一不留心就会踩得一脚泥点子,大周在我身后,却把眼睛长在我这儿,随时提醒我脚下的路况,闻言,身子一顿。
“怎么了?”我走了几步,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才回头一看,发现他呆愣愣立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身子还呈往前探的姿势,似乎在查看前面是否有坑洼。
“属下谢庄主救命之恩!”说着就要跪,我赶紧尖叫一声制止,“你要是跪了满身泥泞怎么陪我去见人?难道你又想擅离职守去换衣服?”
他赶紧摆摆大脑袋,带着面具的脸看不到表情,但是眼睛却亮晶晶似乎蒙上了一层水,“要不是因为属下,庄主就不会生病……属下…….”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大块头,一点小事也值得你流泪?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我指望你为我抛头颅洒热血呢!”
他一抱拳:“属下万死不辞!”
我点点头,提了提裙角继续走。
他跟在我后面,说道:“那日属下被带到艾山,羽少爷下令按庄规处置,但是在关键时刻却有人来喊刀下留人,原来羽少爷听说庄主您为了救我亲自来艾山,便饶我不死,将功抵过,命我和庄卫一起找您。”
我想千羽果然还是顺着我,见我在乎就刀下留人了,心里欢乐一些,于是打趣大周:“行刑前有没有吓得尿裤子?”
“呃…….属下确实贪生却不怕死,若为了阎罗庄而死,便是死一百次也绝不退缩,可是,这样死确实有点孬包,是以属下最多只是差点把自己的肺气炸了,却并没有吓得尿裤子。”纵然窘迫,他仍是毕恭毕敬地回答我,神色老练,绝不像当初我在韦绝庄见他那么憨厚朴实。
我想也是,就因为打了个瞌睡没及时跟上我丢了性命,肯定要觉得委屈,不过若换了随便哪个庄卫当我的贴身侍随绝不会发生这种事,他毕竟还没有受过阎罗庄的魔鬼训练啊。
不过,他既然说行刑的地方确实是在艾山,霍言双也不算骗我,况且她是红毛的小师妹,我也不忍心责罚她吓唬我,掳劫我,反倒对她产生亲厚的念想,就像看见红毛的一件衣裳一把剑都足矣让我感慨唏嘘。
我已经等得没有耐心了,红毛,你到底在哪里呢?
来的很不是时候,艾经亦和他的老婆正呢哝蜜语,相互喂饭,此情此景甚是刺激眼球,脑海里某段记忆翻腾而出,心,忽然变得很沉很沉,沉得我都托不住了,坠得生疼,眼睛于是配合着酝酿了几许泪珠,有泛滥的趋势。
我和红毛的相处方式其实从来都不和谐,我们不会呢哝细语,只会大吼大叫,我们倒是会相互喂饭却是把对方最不爱吃的东西喂过去,挑衅地看着彼此,然后同时咽下,瘪起一张皱巴巴的脸,胃里剧烈翻腾,再很有默契地猛吃白饭。他最讨厌吃萝卜,我最讨厌吃茄子,每次吃饭我们却必点这两种菜,并且吃得光光的,店家还以为我们很喜欢,殷勤地请我们下次再来品尝,那时候我快恶心地翻白眼了,红毛也脸色发白,我们两个几乎是落荒而逃,各自奔向墙角,一番豪吐…….
呵呵,我们总是互相折磨,他折磨完了我,我再折磨他,一种变态地相处模式,一对变态的恋人。可是,缺少了他,总觉得空虚,心里有个地方,怎么也填不满,空落落的,难受。
不知道他没有我,是不是也这样呢?
“沙庄主?”艾经亦终于发现了我,放下碗筷走了过来,我稍稍一侧身,假装和大周说话,擦掉了眼角的泪,扬起一抹笑:“不好意思,打搅了。”
他点点头,“有事吗?”
霍言双也笑着走过来,亲密地揽上艾经亦的胳膊,温柔地说道:“庄主完全好了吧?那日实在是双儿的不是,害得庄主跌入寒潭,双儿给庄主赔礼了!”
说是这样说,她的身体却丝毫没有动,弯弯的眼角全无笑意,露出八颗牙的笑容比秋风还冷,我本来念在她是红毛师妹对她颇有好感,看到如此符合八点档电视剧女配的表情,摆明了是把艾经亦吃的死死的样子,欠揍极了,于是女人的好胜心迅速主宰了我的大脑,我摆出一个好多年不用了的清纯表情,用粉清澈粉清澈的一双蜜眸盯着艾经亦,源源不断地输送秋天的菠菜,然后绷了绷嗓子,嗲嗲地说:“有点事想和你单独说,可以么?”么字拖了很长很长的音,我清楚地看见霍言双打了个寒战,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心里那个爽呀,不过,想到一会还能看见更精彩的表情,我更快乐。
转过头看艾经亦地时候发现他正宠溺地看着我,显然对我刚才的坏心眼十分了然,可是他竟然不帮着自己的老婆,反倒这样看着我,这让我继续恶作剧的心情降到极点。本来想把他拉到一边故作亲密地附在他耳边呵呵气,让霍言双吃吃醋,可是现在我却有点同情霍言双,她深爱着的这个男人只怕不爱她,至少不像表面那么爱她。
艾经亦拨开霍言双的手,拉我走到一边,面带微笑地问:“什么事?”
我虽极度不喜欢当小三,破坏别人地幸福,此刻却被那笑容晃了眼,依稀记得,这张脸这微笑曾让我十分迷恋,迷恋到…….为之流血的地步,惊骇地低头一看,手腕处竟有一道红红的印子,很像伤疤来着。
“已经没了,三年了,疤痕已经消失了…….”他拉起我的手,像抚弄一件稀世珍宝一般抚弄着那道越来越浅的红印,喃喃说道,看我的目光如同一把水草,让我深陷海底,无法上浮。
这种溺水的感觉我不喜欢,匆匆抽回手,颇为心虚地回头看一眼霍言双,她已经看不下去,撇开头去,我只看到她莹白的脖颈,在阳光下泛着珠光,美丽至极。
阳光中寂寞的背影让我想起从前的红毛,心中一阵难过,我打算走过去安慰她,腕子上一紧,却跌入一个幽香的怀抱,视线晃晃悠悠地落在艾经亦那俊美的脸上,登时怒火冲天,这算什么,当着自己老婆的面调戏本庄主?还有没有个规矩了!!
“放开我。”为了保全他的面子,我只是顺势倒在他的肩膀,在他耳畔咬牙切齿地细语。
他并不按我的要求出牌,搂紧我,扬起脑袋,淡淡吩咐:“双儿,你先回去罢。”顿了顿又道:“在我回云岫谷之前不必来找我。”
霍言双是典型的传统妇女,被封建的夫纲为天的思想压迫久了,根本不敢忤逆自己的夫君,铁青着一张脸,缓慢地往外挪。
哪能就这么让她走了,我心中一急,一脚踹在艾经亦腿上,趁机逃离他的桎梏,扒在霍言双身上,急切地说:“你别走,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我和你男人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这种时候我单方面撇清关系哪能有用呢,关键是艾经亦不给霍言双面子,让她毫无正妻尊严,被我这个小三登堂入室,还被赶走不准做电灯泡,更可恨的是我那句话分明就说明,你爱的男人我根本不稀罕!
如此多柴禾堆到她心里,小小的怒火立刻燎原,难怪人前温柔贤惠的她根本顾不得夫君在场,暴露自己本性,浩浩荡荡地挥出一掌,她肯定希望这一掌最好打得我面目全非再也不能勾引她家男人,可惜,大周岂是吃素的,岂容她在我尊贵的脸上胡作非为,而我知道此刻才知道小三真不是人当的!
因为在正妻掴你的时候,你完全没有反抗的立场!
虽然我这个小三当的很憋屈。一夜情是有过啦,但是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连艾经亦是什么味道都忘记了好不好!!
“双儿!!”艾经亦严厉地呵斥一声,声音虽然不大,却霎时催出了霍言双的眼泪,我想她这辈子大概都没像今天这么奔放地坦白自己对丈夫烂桃花的行为的厌恶之情,而我竟然好死不死地撞在枪口上,打开了她的抱怨之门,铺天盖地的指责呼啦啦地冲我而来。
她指着我,泪水滂沱地看着自己老公,“你还是忘不了她是不是?就算曾在爹面前发誓绝不和她旧情复燃,也管不住自己是不是?艾经亦,你怎么那么下贱?难道你看不出她根本就不喜欢你?从前没有现在更没有!你以为她十七岁那年割腕是因为你吗?你太蠢了,那时候她不过得了失心疯,杀了无数男妾最后杀累了走不动了就杀自己,她才不会为了你自杀!!你这个大蠢蛋!”
好脾气的人一般不发火,发起火来却吓死人,大概不发脾气的时候都在积攒怒火,等积攒到可以一怒冲天的时候才爆发出来,因此杀伤力惊人。我想,霍言双就是这样的人。因为艾经亦已经被她的暴吼震惊了,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我清了清嗓子,虽然知道此时我最好不要说话,可是却忍不住为自己平反:“我才没有得失心疯,更没有杀人,那些人既然是我的男人,于我油锅夫妻之恩,我怎么人心下手!”
“哼,你以为自己是个情圣吗?沙猫儿,你其实是个玩弄男人的魔鬼!!”霍言双喷着口水向我吼完这一句便实相地跑出去,要不然大周和艾经亦的巴掌大概就要落下了。
大周护我,我没意见,艾经亦也扬起了巴掌就有点让我气愤了,怎么着人家也是你的发妻,犯得着为我这个过去式小三破坏夫妻感情吗?
不过,从前,我真的认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