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青衣人匆匆的走进了林枫房中,又匆匆的走了出来。玉英默默的看着林枫的房门,打开又关上。手上的玉镯依然绿得出水来,又是一年将尽,只是这一年中,仿佛每一个人都变了模样,变得那么陌生。玉英吸了口气,端着莲子羹推开了林枫的房门。
林枫捧了一卷书,坐在窗前,一株蜡梅风中吐,阵阵幽飘进了林枫心中。那本是棵红梅,可当第一朵红梅绽放的时候,林枫便将那棵树连根拔起,种上了一株蜡梅。他说,他不喜欢红。
玉英的鼻子突然有些酸酸的,她忍不住想扑进林枫的怀中,告诉林枫她的心里有多么难受,又忍不住想要痛哭,因为她是那么无助。
她终是没有那么做,因为她早已知道,在这世上,哭,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
“小枫哥哥,看这儿天阴阴的,今晚怕是要下雪哩。”
“是吗?”
“龙大哥说,奕纷城有玉虎的消息。”
“哦。”
林枫的眼睛终于从窗外移到了玉英身上,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玉英的脸上带着天真和期许,带着关切和深清。林枫叹了口气,又看向了窗外,远远的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不一会儿那黑点儿便从空中冲了下来。一只灰的信鸽停在了林枫窗前。
玉英轻轻的退了出去,掩上了门。她突然不想再多呆哪怕一刻,她突然不想看到林枫的笑容,因为林枫只会对着一张张没有生命的纸笑,却永远看不到旁边站着的这个活生生的人。玉英突然很讨厌即将到来的武林大会,很讨厌青衣堡的每个人。
几个月来,江湖各门各派都明里暗里派了人来青衣堡,有青城派的道士,峨嵋派的尼姑,丐帮的小乞丐,华山派的剑客......武林大会还未开,江湖中早已沸沸扬扬,刀光剑影。好几个门派因为争夺盟主互相倾轧,各有死伤;又有好些门派穷尽手段,互相拉拢,暗暗谋划;把这江湖真个搞了乌烟瘴气,动荡不安。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德古族自议和之后,虽屯兵边关,却未动一毫。边关安宁,百姓自然少些苦楚,至于那些豪客大侠们如何闹腾,于百姓来说,毕竟太过遥远,只是在茶余饭后,多了一些谈资而已。
慢慢的踱出园门,迎面走来张郁仙,银面具带着阴冷,拿着书卷的右手上,戴着一只琥珀戒指。玉英怔了怔,又看了看张郁仙匆忙的背影,突然想起来厨房还有一大堆事等她料理,复又慢慢的往厨房而去。
当玉英从灶上端下最后一笼馒头,空中已飘飘洒洒下起了雪。益州的雪总是悄悄的给大地披上一层薄纱,又轻又柔,那样的空灵和韵味,是北方永远比不上的。玉英站在院中,回味着每一年北方的雪,脸上不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好似把这益州的轻雪,也染上了蜜。她就带着这样甜蜜的笑容,再次推开了林枫的房门。
林枫也在笑,他的眼睛,他的心,都在笑,只是随着一声“小枫哥哥”,林枫的笑突然都不见了踪影。
“小枫哥哥,还记得以前,过年的时候我们围在一起吃馒头......”
玉英手中的馒头还冒着热气,一个个红红绿绿,有做成桃红带绿小寿桃的,有做成金斑斓大虎的,甚至有做成小乌篷船的。
“是啊,又快过年了。”盯着馒头半晌,林枫的脸上终是荡起了笑意。
房里升了火炉,点了,一桌饭菜一壶好酒。林枫端了酒杯,却是一杯慕雪白。
“下雪的天气,这酒也好。”林枫将酒递到了玉英跟前。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已压上了蜡梅枝头,空中有种清新又寒冷的雪的味道,伴着一屋的酒。
“好的酒!小枫不请我喝一杯?”门外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一个人推门而入。
“龙大哥!小夕!”林枫眼前一亮,门外站的,正是龙小笑和林夕。
二人均是一身风尘雨雪,只是二人脸上却丝毫看不到疲惫。
“好友好酒,人生快事!”林枫一连几杯下肚,连叫痛快。这样的畅快豪饮,于林枫来说,已成了奢侈。
“哥,你老把我扔到外面,自己一个人走了,叫我好找!”小夕不满的撅起了嘴。
“不是他扔了你,而是他找不到回家的路。”龙小笑微微笑道。
“谁说的,小枫哥哥最聪明了。”玉英马上反驳。
屋内一片欢声笑语,只有这一刻,林枫才觉得,江湖与武林,恩怨情仇,离他才是最遥远的。
只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些快乐虽只有一瞬,却能永远留在人的心里,有些痛苦会伴随一生,却是因为人们总不肯去面对。
林枫喝得东倒西歪,小夕喝得七颠八倒,就连玉英也喝了个晕头转向,似乎每一个人都有要喝醉的理由,每一个人,都有想忘掉的东西。只有龙小笑,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扶了林枫,坐到了小院内八角亭中。
小院中修竹萱草都银妆素裹,就连些小山灵石,都象披了绒衣一般雪白可爱。一丛雪“啪”的从蜡梅枝头掉了下来,倾刻又覆上了一层雪白。林枫醉眼惺忪,一把拉住了龙小笑衣服,靠在了龙小笑身上。
“小枫,你醉了。”
“龙大哥,你也醉了。”
龙小笑本已有五分醉意,见林枫对他眨了眨眼睛,五分醉意顿时变了十分。
“不知道明年,还会不会下雪。”林枫仰头看了天空,黑漆漆一片,片片白雪在空中飞旋。
“如果你愿意,每年都会下雪。”龙小笑的手温暖而有力,他轻轻的将林枫的手放在了掌中。
龙小笑的眼睛永远那么温和,他的笑永远象是日暖风,直吹进了林枫心里。手中的温暖,让林枫感概万千,龙小笑的心意,林枫不知道——即使是知道,也只能永远装作不知道。
“龙大哥,我新学了套剑法,还请龙大哥指教。”林枫抽出了手,折下了一枝寒梅。
林枫身形如风,一招一式,均与平日不同,漫天的雪中,挥洒随意。寒风阵阵,林枫却是心有所动,放声吟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剑气四溢中,满院枯叶翻飞,林枫的梅枝上,朵朵蜡梅带飘落。龙小笑的脸上半喜半忧。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龙小笑见林枫舞得兴起,只是这套剑法,并非什么新剑法,却是林枫使过无数次的斩云十二剑。龙小笑不会心一笑,站起身来,也折了一枝寒梅,与林枫对招。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
五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及待林枫吟完,二人却是兴犹未罢,打得兴起,直至鸡鸣破晓,方弃了梅枝,相视而笑。
“小枫,寒梅虽好,却只盛放于寒冬,日将近,这满园的也该开了。”龙小笑刚毅而英俊的脸上带了温暖的笑容。
林枫不语,看着梅树发怔。
阳光洒满了小院,龙小笑已带了小夕离开,江南的雪总是来去匆匆,昨还绵绵絮絮,今日便已雪化无痕,犹如一场梦。人生也岂非是场梦?只是谁的梦中有了你,你的梦中,又有了谁......
这个冬天,每一个江湖中人都过得吵吵嚷嚷,武林中几乎个个都在谈论和猜测,谁会是这多年来第一任武林盟主。
有人说朝天宫主轩辕德当仁不让,用青城派莫然阳道长的话说,轩辕德是武功卓绝,兼有惊天动地之材。莫然阳的话刚传到了青城派山下,便遭到了圣月教徒的大肆讥讽。圣月教联合了水陆四十码头和一些亦正亦邪的门派,认为圣月教主叶浪才是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
这其中闹得最凶的,莫过于江南李家。自李守义登上了扫月盟盟主之位,便大力追捧龙行门,认为龙小笑才是绝世奇材,天下无二云云。
另有武当弟子愤起怒骂,称武林一统,非少林或武当莫属。
只有青衣堡众人闭口不言,只是那架势,分明告诉了每一个人,青衣堡也对这武林盟主之位虎视耽耽。
林林总总的消息言语,可忙坏了丐帮的小乞丐们,走南窜北,添油加醋,仿佛这世上除了武林大会就没别的事儿可讲了。
冬去来,林枫的案前,江湖中各类书信请柬堆了一桌,他却拿起了那张金请柬,千华山武林大会,近在眼前。
龙小笑躺在屋顶,远远的是东朝皇宫,他的一生,都为了那端坐朝堂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龙五”于他,是快乐还是悲哀。
此刻龙小笑手中拿着一封很特别的信。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冰冷而沉重,林枫让人连换快马,五天五,从江南到了极北,带到了龙小笑手中。
盒中满是冰块儿,一些冰块儿已在路上融化,滴滴水珠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冰盒子的中央,放着一枝正在发芽的。北方还是一片雪白,江南竟已至。
“龙大哥,哥送给你刚发芽的,难道他......”小夕的脸居然红了红,从龙小笑手中抢过了那翠绿的树枝。
“呵呵,小夕啊,你说这刚发芽的树枝象什么?”
“......天。”
“呵呵,不错,天。小枫送给我整个的天,因为他知道江南的天比北方总要来得早一些。”
“我还是不懂。”小夕挠了挠头,迷惑不解。
龙小笑一个爆栗敲到了小夕头上,“笨啊,他将天送给了我,却告诉我,他的心,早已给了别人,不在这个天中了。”
小夕这回脸更红了,龙小笑从来不说情爱二字,这回却说得如此直白。只是小夕更不懂,林枫这番心思,龙小笑又是如何猜到的?可叹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人生得一知已,莫如比那你侬我侬,你恨我怨好了许多?
“别想了,走罢!”龙小笑跃下了屋顶,白衣潇洒。
“去哪儿?”小夕忙问。
“千华山武林大会!”龙小笑迎着阳光,走进了一片金光之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