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情到深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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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浑浑噩噩的,不知走到了那里,不知经过了那里,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直到有一天,碰到几个山贼劫道。不是劫我,我那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和叫化子没什么两样。是前方路上四辆马车,看着就富丽堂皇,想是大户人家。本来劫就劫了,我真懒得管。可偏偏那个头子看中了人家的女眷,拉了出来意欲轻薄。我最是看不惯这个,便去动了手。这一动手,噼噼啪啪给那帮子土匪打得抱头鼠窜,我的心情也爽快了不少。

    正想着这是个好方法,以后可以多找人动动手,排解排解。那个被我救了的女人过来感谢,却盯着我不动了。然后,急忙回头从另一辆马车上拽下一个上岁数的女人,称她姐姐,还让她仔细看看我。

    莫名其妙,我可没心情陪他们疯,拔脚就走。那个姐姐死死抱着我,还唤我“云嫣”。不待我恼,又问我生辰八字是不是这个时辰,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和我襁褓里字条上写的一模一样。真是我的亲人?

    那些东西都从庵里出来时就带在身边,师傅说也许就能碰上呢。没想到真这么巧。我从包裹里拿出字条,那个姐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身子哆哆嗦嗦的。我问她,当时同字条在一起的,还有什么。她就说,还有两锭银子,襁褓是用蓝色花布作的,外面包着一段红绡。

    她都说对了,我把东西一件件全拿出来,那个姐姐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哇的一声扑上来,抱着我那个哭啊,哭得天崩地裂,哭得我也感觉自己怪凄惨的。

    还是那个妹妹醒事,喊人把姐姐连搀带扶地弄进车,我也理所当然地被让了进去。进了车,她还在哭,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我,说当初她和相公私订终身,偷尝jin果,没想到一次就有了我。当时相公赴京赶考,她心慌无助,打了两次没打掉,好不容易偷偷生下来,只能连夜扔在路边,期望善心人捡去了养大。

    等相公回来,央媒娶进门,两人才算过了明路。可丢掉的女儿,一直找一直找不到。我心里暗忖,师傅住在那么偏僻的庵堂里,很少出门,你找得着才怪。虽然后来又生了一儿一女,却总是心里牵挂,因为生下来就扔掉,没有取名,姐姐――也就是我母亲――便给我取了云嫣的名字,好有个念头。

    好了,我现在有了正式的名字了,叫罗云嫣。仔细看对面的女人,和我还真有五六份相像。看她眼巴巴地瞅着我,我嘴里咕噜了半天,“母亲”两个字还是喊了出来,惹得她又掉了一阵眼泪。

    喊了也就喊了,师傅不在身边,孝顺母亲也是很好的。母亲问了我这些年的经历,我大概说了说,没提逸群的事情。和我无关的人,不再走那脑子了。母亲听完又掉泪,说我这些年太苦了。我倒不觉得,挺自由的啊。

    没走多久就打点住店了,下车我才知道,这么早打尖是为了给我梳洗。也是,我这一身自己都看不下去了。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上新衣。啧,这些衣服好看是好看,过于拘束人。不过看在新母亲的面上,忍忍吧。

    好几个丫环轮流侍候我,我在诚王府里也使唤过人,倒没不自在,就是觉得还是自己做来爽利。忍来忍去,终于在我耐心快熬尽的前一刻,丫鬟们告诉我,好了。

    出来,厅里好几个人已经在等着。母亲一一为我介绍,那个妹妹,是父亲的小妾,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说是我的妹妹。我偷偷问母亲,父亲娶了几房。母亲笑说,父亲对她不错,除了她这个正室,只娶了这一房。是母亲怀孕的时候,祖母做主为父亲纳的。

    我心中不以为然。我的婚姻只要一夫一妻,绝不容许旁人插足。看见从没谋面的家宅的那一刻,我才深刻地体会到,父亲对母亲真的很好。即使我厌恶这个一夫多妻的俗规,也不能不承认:这样的豪宅,这样的排场,有如此家世的父亲只在祖母的做主下纳了一房妾,真的很对得起母亲了。

    家中的生活是温馨的,也是无聊的。我的弟弟妹妹都已婚嫁,回来见过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小妾生的妹妹警戒心太重,不好玩。父亲母亲极为宠我,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济着我,可我真的不稀罕。在这种大宅门里,言行坐卧都要注意,稍稍分心就有人或当面或背后的议论,沉闷的气氛太过压抑,我越来越不高兴,父母也看出来了。

    他们开始琢磨着为我找个如意郎君,要求家里清静,最好独身,反正许多条件都是以不拘束我为要条件。还拿来若干画像要我选。问题在于,就算我决定把那株芳草忘了,可剩下的这些狗尾巴草,我再怎么挑,他也还是狗尾巴草不是?

    我无精打采,父母苦心相劝。一日夜里,母亲又动泪水攻势,我再也招架不住,只得答应转天给她回复。正郁闷间,无意中听到门外两个丫头窃窃私语。其实不是我偷听,没办法,练过武功的人听力就是好。要不然,我也不会知道,家里有那么多的丫鬟仆人在偷偷说我举止粗鲁,不像大家闺秀。哼,若是他们知道背后的小声诋毁都被我听去,还不知面色会吓成什么样子。

    今天这两个丫头说得太过兴奋,都后来嗓音明显大了起来。要放往常,我早呵斥她们了,今天却顾不上。听得她们说的,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们说,抚北将军詹逸群来此访友,据说要住个三五天再走。她们说,抚北将军詹逸群英俊潇洒,风liu倜傥,她们说,抚北将军未婚妻失踪数年,他却婉拒朝中重臣联姻,言明此生绝不他娶。他们说,抚北将军的痴情完全沿袭自原来的主子、现在的西诚伯,也打定主意一夫一妻,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她们说得热闹,我这里心乱如麻。逸群真的在等我?他放言天下,要仿效陆天诚一夫一妻,决不另娶?人就在此地,赌上一把?还是不赌?上次离开时太惨,这次若输了,赔得也许就是我的性命;而赢了,就是我后半辈子的幸福。一向爽快的我,也徘徊了半宿方才睡着。

    睡着也不安稳,做了一晚上噩梦。早上起来,看窗外天高云淡,忽然莫名一笑。心念艾红绡啊艾红绡,你做了罗云嫣,便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么。打定主意,唤人请来母亲,说自己要抛绣球招亲。

    不理会母亲的惊讶与劝告,我只坚持两个条件:第一,务必请抚北将军詹逸群到场观礼;第二,明天就举行。我知道,以家里在当地的权势,这两件事情虽然困难了点儿,却还是做得到的。

    母亲看我铁了心,只好去找张罗。临去时她眼中的担忧我看得出来,无非是怕我对镇远将军有意,却碰了一鼻子灰,以后没法做人。我也心里有愧,若事情不是我以为的那样,我固然可以一走了之,家里的声誉却要受损。不过如今,却是顾不得了。

    有钱就是好办事,晚上,母亲就来告诉我,绣楼搭好了,消息也出去了,明日就可抛绣球。只是抚北将军那边,却还没有回信。我冷静地告诉她,请不来抚北将军,我就去死。母亲吓坏了,她知道我说得出就做得出,哭哭啼啼地去找父亲。

    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们,却又自私地期望他们赶紧想办法让逸群明日一定到场。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起来梳妆打扮,破天荒地允许那些丫鬟们在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叽叽喳喳、磨磨唧唧,力求打扮出最漂亮的我。

    戴上面纱,进了绣楼,我端坐其上,不言不动。楼下人声鼎沸,比赶集还热闹几分,却一概不放在我眼里。我头一眼看的,是预留的他的座位,心心念念的那人还是没有来,座位空着,我的心也跟着空了。

    还是有缘无份吗?楼下催促之声渐起,我拿着绣球,恨不能一球下去,把他们全都砸趴下。却也只是空想。正灰心间,那人来了。

    白衣白马,说不出的韵味和风姿。他一出现,比得楼下那群全都是天上的浮云啊浮云。下面立刻安静了,还有人说,詹将军来了,其他人就都别想了。

    待他上了观礼楼,坐定,楼下诸人明白他不会参加,才又喧哗起来,一起嚷着,“扔!扔!”

    我当然要扔。等的人都来了,不扔还留着生锈啊?站起,妙曼的转身,一切动作都故意放慢,把面上的纱摘下,成功地看到那人从漫不经心到目瞪口呆的转变,手一扬,绣球往楼下抛去。只见白衣一闪,却是那呆子半道跳出来接下,一双眼睛还是盯着我。

    见他抱着球呆,我抿嘴一笑,转身就要下楼。谁知道那个呆子竟然跳上来,还拉着我问,“红绡?你是红绡?”可真不像他的作风。

    你不是一向循规蹈矩么?今天怎么这么奔放?我用目光示意他放手,他觉察到,脸红红地松开。这点没变,很好,我喜欢。

    我忽然想逗逗他,故意拿腔拿调地道:“詹将军认错人了,小女罗云嫣,却不认识什么艾红绡。”他眼神黯下去,忽然又抓我的手。我要扮演弱女子,只能让他抓个正着。他一抓之下,欣喜地喊,“你是红绡。我记得这感觉。”然后仔细打量我,满脸担心地道:“你莫不是――失忆了?”

    哎呀!可笑死我了!我一边毫无形象地大笑,一边自心里泛起甜蜜。原来只不过强硬地抓了他的手两次,却被他记个牢靠。你说他是真呆呢?还是装的?

    楼上楼下的一干人被我俩都吓呆了,只闻喘气声,不闻言和语。我笑够了,也不理他,再次转身。他伸手拦着我,傻乎乎地问,“你还在生气么?”

    生气么?他不问还好,一问我全想起来了。我不生气,才怪!我手一伸,“拿来!”他反射性地把绣球递过来,突然领悟了什么,慌忙把它藏在身后。“你是红绡。”

    “是又怎样?”我横他一眼,“今天我招亲,詹将军只是观礼嘉宾,请不要捣乱。拿来!”

    他不放手,还说任我要打要骂,这个绣球,只能是他的。

    嘿,你说几年不见,这人还学会耍赖了。好,你既这么说,我解下早晨偷偷缠上腰间的鞭子,便朝他抽了过去。

    劲风呼啸,这一鞭我真没留手。在场的人想不到我这个罗家女儿还会武,还敢朝抚北将军出手,“住手!”“不要!”各种劝阻的话全都出唇,却哪里有我鞭子快。他不躲不闪,竟是真任我当众打这一鞭。

    鞭子打在他身上,白衣立刻被红痕染湿。他满不在乎,还道我不满意就接着打,打到出气为止。哪知道这一鞭子下去,我已是心疼得不得了。哎,自己暗骂自己贱,却是忍不下心来看他血透衣衫。

    吩咐下人们请大夫,又告诉他,“你喜欢就留着吧。”一阵风似的回房了。

    前面肯定乱成一锅粥,我才不管。总是让我胡思乱想,这次也该让他尝尝操心的滋味了。母亲跟着我回房,问我怎么和抚北将军认识。对了,她和父亲都是知道我原来叫艾红绡的。

    我也不瞒她,把原来省略掉的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母亲听了又悲又喜,又惊又怒,直骂我傻。再然后,父亲也进来了,递给我一块玉佩,说是逸群给的。

    我一看就知道,是我留下那块。父亲接着说逸群把经过都同他说了,还正式提亲,他允了,定于二个月后出阁。

    我高兴,也生气。虽说打了他一鞭,如此轻易地揭过去,却还是便宜了他。鉴于我上午的胡闹,母亲给我上了一下午妇言妇德的课程,听得我昏昏欲睡还要强打精神。

    终于到了晚上,那块木头这次开窍了,趁夜摸了进来,同我解释。说他对那个玉娇确实只是客气,绝没有别的意思;说对我冷淡是因为他不好意思,又觉得刚刚参军,无功无房无银,不想委屈了我,打算立了功升了职再娶我;说他误解了我很后悔,我虽性烈,却不是随便出手的人;说他那天看到屋里无人,屋后有血,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四处去找。可他不能离军,又不像在诚王府能用暗卫,后来军事又紧,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以后,便怎么找都找不到了;说他思来想去,这辈子就我和他最合适;说他想我想得夜里睡不着……

    这木头今夜不像块木头,倒像只麻雀,在我耳边叨叨叨个不停。还主动揽了我到怀里,小心翼翼的,仿佛我是那绝世珍宝。

    看在他那么反常的面子下,我决定,原谅他这一次,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睡着了。

    婚礼是盛大的,也是繁琐的。不过想到这是我和逸群的婚礼,我恨不能再隆重点。生活很美好,逸群也很尊重我的习性,没有硬要求我这个那个的。可是那种生活我实在过不来,于是詹府里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夫人去养病了,也就是说,我又出门散心去了。

    我觉得这样挺好,天天闷家里我会闷死,逸群也不反对,小别胜新婚嘛。实在躲不了的应酬我也去露露脸,忍着性子做做样子。说到底,那些我不是不会,只是厌烦罢了。

    不过我抛绣球的那一鞭,不但传遍了陆国,还传到了外境。不知情的都说陆国抚北将军怕老婆。切,那是我俩夫妻情深,打是疼骂是爱。

    嘿嘿!你们羡慕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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