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票的事情,是我特地委托阿青去办的,看来张缇按捺不住好奇,跟阿青打听了消息,而后者虽然对张缇没好感,却也把他当作自己人,和盘托出。
知道就知道,没关系,可自作聪明去试探王郊,就很有关系了。
张缇解释到:“敲山震虎嘛。”
“只怕是打草惊蛇……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如今他是无法离开夏城的。”我哼了一声,越过张缇,想往后院去。
刚走没两步,东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秦晏,援兵什么时候到?”
----你问我做什么,求援书不是你看着发出的么?
我回头,惊觉他身后挤满了人,全是数天前涌进城来避难的百姓。
东宫使着眼色,火光里看不清晰,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抢了几步站到案桌之后,一手握住惊堂木,肃然问到:“诸位乡亲深夜前来县衙,是为何事?”
人们涌进大堂,擦过东宫,险些把他给挤跌倒。张缇急忙拉住东宫的手臂,把他拽到旁边。
东宫惊魂未定地看向人群。
他恐怕是没见过群众的力量,更不曾像我那样,被一大群愤怒的乡民围在中央,指戳怒骂。这阵势吓了他一跳。----怎么又群情激动了,今天不是没与城外的大军交锋嘛,得一天喘息。反倒有精神闹动?
我双手撑在案边,对张缇高声道:“师爷,唤衙役出来,掌灯!”
带头的老人家往前几步,突然大吼一声“县老爷啊”,当即跪下。顿时,像是得了指示,涌进大堂地数十人全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七嘴八舌地哀叫起来。
啪,我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休得喧哗!究竟何事,一个一个地讲----你先说!其他人肃静!”
随手一指,却并不点名那位带头的老人,选中的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
少年深感意外,呃了一声,猛然发觉自己被众人目光集中关注,顿时垂下脑袋,紧张得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说吧,莫怕!”我语气温和下来,在案桌后端坐。
被匆忙唤醒的衙役也急忙奔出。取了哨棍,将满堂民众往外驱,让他们远离知县公案,站到刑棍架之外。
乡民催促那孩子:“讲啊!”“快说啊!”
少年抬头。几乎是哭着说:“……我、我要回家!”
堂下的人立刻跟沸油加水一样,炸开了。
“就是!什么时候开城门啊?”“把咱们关在里面,田头的庄稼怎么办哪?”“给牛备的草吃完了,这还不出去,老牛都快饿死了呀!”
吵死了。又不是我广贴告示让你们进城来避祸的。自己蜂拥而入,这些日子的食粮又是衙门派人供应,白白养着你们,却还心存不满----难道我一挥手就能把敌军给退了么?
领头地老人往前一步道:“要不这样,县老爷,咱打个商量,趁着天色一抹黑,把南门给开了,让想走的乡亲能走。如何?”
想得美。谁知道你们这群人里面有没有混进北狄或者墨河的奸细?
州府的指示要排查细作,可夏县这么多人,户籍又还没造册完备,让我上哪里查找奸细去?
到时候城门一开,以我们城内的守军人数,哪怕只是冲进来五百骑。也能把夏城给翻盘了!
我说:“恐怕不妥。各位乡亲的心情,本县十分理解。但还望再稍作忍耐,不要给强敌可乘之机!”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人群里爆出一个声音。
“是啊!”“拖下去就能退兵嘛?”起哄声。
惊堂木清响。我皱眉道:“这得看州府大军何时相援。本县早在半月之前遣使求救。相信援兵已经在路上了!众乡亲放心。”
然而人群深处,还是那个声音,突然尖叫着冒了出来:“真有救兵早就来了,不要骗着大伙一起死!”
“是啊,要来早来了!”“当官的就会糊弄种田的!”“根本就不会有援兵啊!”
我扫过众人的脸,都是近几日见过的百姓,方才地叫声也耳熟,但究竟是谁,就分辨不出了。
心底觉察蹊跷,我决意不开城门,无论怎样哀求与威胁,定不松口。
“荒唐!”我站起身,佯怒,“若不是乡亲安危要紧,本县将诸位留在城内,于防务有何益处?”
“公堂之上,喧哗什么!”阿青不知何时也被吵醒了。
他大步跨出后堂,怒眉呵斥:“秦大人说一不二,没有欺哄平民的事情!谁教各位街坊邻居说这种混账话的?出来!”
“青、青少侠……”
人群里一阵骚动,渐渐归于寂静,谁也不吱声了。
阿青怒意未消,一面系着袖口的纽子,一面迈步到堂上,高声道:“秦大人平日待你们不薄,为何半夜闹动?是否受有心人挑拨?”
他明明只是个十六七岁地少年人,在众多比他年长的百姓面前,却一副乡里长官的气势。与众乡亲既是同一身份,权力与责任又高于一般群众。
乡民低着头道:“青少侠,是我们实在想回去看顾家里……”
“乱民流寇逞凶,你们回去又能怎样?可以安心劳作?”阿青不满地随手指向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淮老伯,外面这么乱,你能放心让幺儿去山上割草?”
对方想了想,连连摇头。
张缇适时插嘴:“可要想清楚!这下如若出城,诸位是羊入虎口啊!须知在城内短少的不过是身外之物,到了别人的刀俎之下,那短少地就是骨肉生魂咯?”
“到时候,不管怎么哭叫,都别指望知县大人再放你进来!”阿青与张缇一唱一和,配合无间。
我轻咳,出声阻止:“好了,二位请勿再苛责众父老。知胆怯,求安逸,本为人之常情。本县职务,也就是使夏县百姓得享天伦,如今遇到战乱,实在家国不幸,更要诚心正意体待县民,不可严责。”
“是,大人。”阿青点头,退到一边。
张缇似乎还没说过瘾,他没趣地挽了个指花,应道:“秦大人说得有理,学生所言太过了,在这里向各位陪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