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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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泛彼浩劫,窅然空踪。反虚入浑,积健为雄……

    “……行神如空,行气如虹。虚伫神素,脱然畦封……”

    便是陆离明灭在一场混沌的梦里,耳边兀自有谁低声呓语,絮絮不止。

    那人声音温润,飘忽不定,冷静得听不出任何感情。风清扬闭着眼苦苦挣扎,似乎一呼一吸都纠葛着长满了森苦倒刺的藤蔓,那藤蔓一分一分近乎疯狂的生弥缠绞,于是四肢压挤,蜷曲在利刺入了肉的缝隙中,再也动弹不得。

    ……封秦,封秦。

    封秦。

    身外豁然一亮,天光入眼,刹那间刺目如盲。风清扬秘坐起,不料胸前断骨挫痛,登时又逼得他重新躺了回去——这身子轻灵得教人心惊,便好像从阑是他自己的,经络交汇处因中毒内伤而冷涩凝帜闷突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丹田气海中活泼泼暖洋洋地,却流转着深不可测的精纯内息。

    周遭外物的声响陡然清晰之至,眼中的雪白纱帐似也耶时染就了极其鲜明的崭新泽:隔着紧闭的绿萝窗纱,溪旁向问天与任我行的郑重低语犹如就在耳际;依稀“啵”的一声,那是柔风带下一刃瘦叶,飘飘荡荡的卷入了流水泠泠。

    ——身边蒲草编灸虫笼里,小小的蝴蝶宛若耗尽了最后的挣扎气力,低垂着翅膀无声无息。然而斗室之内却另有一痕呼吸浅浅浮动,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忽焉似有,凝神细听时,又像是只一恍惚,便要消弥无踪。

    封秦微偻着身子和衣侧睡在风清扬身畔,一角棉被搭在颈上,仿佛觉典了,一双手不自的摩挲着藏进衣襟,娶不扯动那棉被。他脸惨白,浑不带一抹血,薄唇如玉,非但嫣红、便是冷极了的青紫,也全然再无力见得。

    只是那般寒冽笔直的眉宇,却依旧凝重而刚强。

    两人身周的榻上散落着几枚银针,想是封秦尚不及收起。风清扬喉中一咽,哑声道:“阿秦。”拾起银针收在一旁,将封秦抱近了些,愚被仔细裹紧。他一抱,封秦自然便一仰头,顶心发带松落,半束的长发离离流泻,蓦然铺陈开来,却见鬓角讥发丝泽晦暗,竟是白了。

    那鬓丝颜憔悴,一望之下,尤其触目惊心。风清扬一惊,不觉失声轻呼,封秦却如同感知了什么,也不睁眼,喃喃的道:“别怕、别怕……大哥陪着你……”推了推身上棉被,迷迷糊糊把风清扬又盖严了,伸手安抚似的轻轻怕了拍。

    风清扬一呆,眼圈遽然酸得可怕,回过身来,狠狠将封秦抱住了。

    ——那一刻心底满腔满腹酿灸柔仄忽就绝了堤没了顶,怜惜到了极处,只想把这人揉进骨血里,一生一世,用这一身一剑牢牢护定了,福安之,死生以之,再不教风雨侵将他一鳞一羽、一丝一毫。

    他只觉封秦身子冷得怕人,鼻息吹拂在自己凭借他苍神九天真气而温暖的颈边,居然也不带半点温度——那人的两片薄唇便在眼前,唇形优雅,淡淡凝固成的弧度,犹自微微含笑。

    未暇细想,已在那冰冷的唇上悄然印下一吻。

    ……阿秦,阿秦。

    一弹指,一须臾,说什么也不过苍白。

    怀中封秦突然轻轻一动,不似梦魇,却似是猝不及防的一阵怔忡。风清扬与封秦身子贴合极紧,一动之下便即有所知觉,忙向后仰了仰,开口道:“你……醒了?”

    封秦黑眼氤氲如窅,望了风清扬半晌,低声道:“小风。”眼眸略转,移开了目光,娶未追究风清扬方才吻之事。

    他眼深沉,有意相避,这世间便再无人看得清其间震颤着的一缕叹息。

    两人彼此依偎,静卧片刻,封秦忽问道:“我教你的苍神九天心法,你记下了几成?”

    风清扬手臂环在封秦腰间,闻言不由抱得愈紧,道:“……我不要。阿秦,你身上凉得紧。”催动心法,缓缓将内力送进封秦带脉诸穴。

    封秦一笑,道:“我送出去的东西,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小风,我虽给了你第九重的内力,倘若你学不会第九重的心法,终究徒劳罢了。”双手下移拨开了风清扬手掌,手指便在他腕间轻轻搭着,又道:“小风,我们认得有多久了?”

    风清扬一怔,心道这一问当真突兀,想了想,待要回答时,心绪然由一远,倏忽已是飘然。

    ……蓦就记起了一个月前咸阳道上泥灰墙根下毛烘烘拖着蓝布口袋的滚圆一团,河南道,湖北道,陕南道,一路同行,怀里蹬着短腿露出的小灰脑袋,偶尔仰起脸,弯弯的小眼睛里尽是盈盈满满的笑意。

    之后嵩山脚下,那人怀中抱着娇娇软软的孩儿,神宇轻笑而疏朗,一顾倾心,再顾倾命。

    少林扶持,剑冢习剑,封禅回护,洛水问月。

    ——似是识得了一生。

    风清扬一时沉吟,封秦却也不待他回答,又是一笑,道:“咱们相识不过一月。”

    风清扬道:“是。”

    却听封秦朗然笑道:“一个月而已。若是要忘,最多一年便再也想不起了罢?”说话间深深的叹息之意终究再也遮瞒不住,低眼并不看风清扬面上表情,手一探,并指狠狠戳中了那孩子的睡穴,咬牙撑起身子,快步离开。

    门外山清明,晴日方好。

    ——十年毕竟还是托大了。这身子先天不足,尽日染病,这一番折腾下来,撑得过两年,便已是异数。

    ——小风,你要的我纵然有心也无余力,不如忘了也罢。

    柳荫下任我行向问天几人都在,然见平一指莫大刘正风等人。小仪正缠着绿竹挖蚱蜢,一回头望见封秦,道:“大哥!大哥!你终于出来啦!”扑着封秦便要抱,才奔了两步,突然身后人影一闪,一只手拎住了孩儿颈后的衣领,斜剌里轻轻一甩,将她甩开了。

    来人身形矫健,气宇枭桀,正是任我行。

    小仪一扑落了空,大是恼怒,叫道:“你干什没让大哥抱我!”任我行眉峰一挑,冷哼道:“你大哥眼下脚步虚浮,分明没什么力气,怎么得住你这一扑?你这几日和老向学了不少功夫,一点长进也没有么?”

    封秦摇头一笑,走上前揉了揉子头顶,道:“小任,小仪才几岁?小孩子爱怎样便怎样,那又有什么了?”

    他这间话极是护短,轻轻巧巧便截住了任我行话头。任我行面上微窘,不好再说,停得一停,猛然发觉封秦鬓边加着几根银丝,神情一震,想问些什么,却反而闭了口。他等封秦在水边一条矮凳上坐下歇了,先问候了风清扬伤势,才又问道:“封先生,从今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封秦一凛,只道自己一番去意教人察觉,正不知如何回答,一旁向问天却道:“我们刚接到教内几个师叔的飞鸽传书,说是上奇突然召回了围攻华山的十大堂主,神教内部又有变故。我和老任绿竹明后天就要北上,不知道你是想怎样?……老封,跟我们一起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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