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对着她的脸挤出微笑,露出几颗牙齿:“组织上说我很有种地的潜能,所以让我继续下乡种地啊,怎么啦,你不欢迎我回来?我不是还欠你鸭子钱吗?”萧然给她十块,“一只鸭子三块钱,三只鸭子九块钱,还有一块不用找了,留给你卖糖吃,小气鬼。”
萧然趟进水中,开始洗涮身上的污泥。这是三月份,暖暖的意,水面飘些絮,水里的鱼儿追着落红物嬉戏。
“不要像那天一样脱衣服啊。”兰心见萧然有脱衣服的意向赶紧叫起来,想起那天就脸红,转过身背对他,又稍走远了点。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绊住脚步不让她走远,在他面前,她是那么的局促不安。
“小气鬼,有没创伤药?”萧然向她走来,兰心这才发现他的膝盖什么时候磕破了正淌着血呢。
“你怎么摔成这样?”兰心凑近一看,创处皮开肉绽血迹斑斓,奇怪自己有些心痛,“你等等,我去找些药来,你先坐这里,我很快回来。”这条河本是由数条山溪汇聚而成,那些山溪处都有兰草丛生。不多时,兰心带回许多兰草,迅速洗尽,取下兰根放置于一平石面,用一块石头将它们捣烂,绿的汁浆四溢,兰心抓在掌上,小心翼翼帮萧然敷上创口。
萧然突然一阵咳嗽,咳得肺都快蹦出胸口,她接触到他手掌的血泡或死茧,仓惶摩挲着他的背:“你、你感冒了吗?我知道你们城里的受不了这些苦的,你干嘛那么傻又下乡来啊?把自己弄成这样怪可怜的。”
咳了好一阵他终于停下来,却气喘吁吁冷汗淋漓,“我有点肺炎……”
“这么说,你是经常咳嗽啦?”
萧然点头。
“身体不好不要老是来泡冷水,还有鞋子湿掉了就烤干了再穿。对了,你今天在谁家干活啊?”
“龙二叔家。”
“哦,还是他家?其实他们两夫感情挺好,就是没有后代……”
“我要去干活了,你明天还来这里放鸭吗?”
“是啊,是,你这次要呆几天啊?”她会争取天天来放鸭子的。
“好像是三天吧,我走的话也会通知你一声的,不会像上次一声不响走掉,害你追着车子跑,我回去被哥们笑了几天几呢。”
“你多保重身体啊。”如果他们不她鸭子,她才不会追着他们跑呢。
第二天,萧然正在玉米地里埋头锄草,玉米叶的清在太阳的暴晒下更酣畅地散发。
“萧然哥?在哪?”兰心神不知鬼不觉现在他面前,汗淋淋,她的脸笑得像朵太阳。
萧然抬起头,擦汗,“你来帮忙啊?”
“你看!”兰心将一只茶壶变出来。
“送茶给我?我有呢,在那。”萧然示意她看。
“我的茶不一样,我的茶是……嗯琼浆玉液,来喝喝看。”脸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发辫上全是玉米的絮。
萧然放下锄头,一屁股坐在她旁边,“来给我送茶,不怕被你老妈训啊?听说你老妈的家教在村中是数一数二的呢?”接过茶壶咕噜噜灌下一大口,突然脸大变,那口茶将腮帮子胀得鼓鼓的,很明显他不想吞下去。扑哧吐在空中,抹一把嘴:“什么茶啊?难喝死了?”
“不要浪费啊,这是药啊。”兰心不让他吐。
“什么?你给我喝药?”真不可思议,鸭钱不是赔给她了吗?
“你身体不好,我专门帮你煎的药,我放过白糖的应该不是很难喝吧,你做那么夸张的表情干嘛?”
“我有病吗?”萧然的眼睛鼓得像青蛙眼。
“你看你,老是咳嗽,是肺中有伏痰,这是兰煨的药水,你喝几天就好了。”
“是吗?我没听说兰还能治病的,你可别胡乱搞些偏方害我啊!我是我们萧家唯一的命脉啊……”
“反正信不信由你啦,你可以先喝着试试看,我还有活干要走了,明天见,对了茶壶可别弄丢了啊要还给我的,明天我来取的。”兰心微微浅笑,拨开青纱帐,身影不见了。
“小气鬼,装好心。”萧然将信将疑喝下那些“茶水”,这一天咳嗽果然减轻,于是第二天,他有点盼她送茶水来。兰心天天送茶水给他,不管他在那块田地做事,她都会风尘仆仆及时送去。几天后,萧然的咳嗽病不再复发,但他每天仍盼着那个扎辫的格子布鞋姑娘送茶给他,如果她晚来一步他便会焦虑不安。
这是第五天,兰心没有如约而至,直到黄昏也不见她身影,刚好他所在田地离她家较近,萧然忍不住想去探望她。远远的,瞧见她家有些衣着标致的客人,怪不得她没空去找他了。
第六天,萧然心想兰心会来拿茶壶,一直在田间守候,但结果一连三天兰心都没再见他,这让他倍觉蹊跷,终于忍不住去登门造访了。
溪涧边,兰心傍溪而坐,手捏兰草两三支,神思遐游。她在想什么呢?
“……兰心!”萧然叫第三声时才见兰心回过神,他已到她面前,“在想什么啊,小气鬼,水壶都不要啦?”他挨着她坐下,故意吟诵起来:“婀娜姿碧叶长,风来谁隐谷中。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出自清代康熙)
“……幽兰草,为谁好,露冷清风自老。”(明代刘伯温)兰心只念此句,几日不见,已变得愁苦不堪。
“你这几天怎么啦?鬼影都没一个,我还以为你有新欢了呢?”
“我是有新欢了。”兰心喃喃道。
“真的吗?还有超过我的人?他是谁?”萧然当然不信。
“还有几个月就出嫁了。”
“为什么呀?”
“我已经定亲了。”
“终身大事哟,你不先考虑清楚吗?”萧然表面无所谓心里特难受。
“你喜欢过……我吗?”兰心突然问,眸中多种情思浮涌。
萧然只扫了一眼别过头,很矛盾的表情,像失去了什么。
泪从兰心眼里溢出来,“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欢我,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喜欢过你。”站起来捂住脸跑开了……
兰心跑得那么快,像在逃避什么,像在逃避她根本逃避不了的东西。留下怆然的萧然……
今以后不再有萧然的箫声,陪伴她的只有一轮孤月和清冷的风。听说萧然回城去了,她只是哑然失笑,他跟她之间的区别就是身份。男大当婚大当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村里几千年的习俗,每个人都那么过,她不过是个村中多数姑娘中的一个姑娘,循规蹈矩再平常不过。如果没有多余的思维多余的情操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多好,至少,她不会痛苦得人见人愁,见残。
无意中,海棠正浓,朵朵海棠迎风峭立,明媚动人,楚楚有致,风过,漫天飘,醉人肺腑沁人心脾。古人曰:“占尽尽!”确实不假!
其实,小山村里三四月百争,看到海棠的联想到它的,它真的吗?或许,只有些许吧。
海棠树下,谁持箫,风过嫣红落,拾不尽,只叹伊薄命。
“无意繁已成林,嫣绝伦不过。付流东去魂散,倾城倾国不倾人。”兰心在落英缤纷中潸然泪下……
当萧然再次出现时,已是棠即将殆尽时。
那天清晨,他的箫声响起时,兰心以为是梦,抛下一切寻音追去,她见到风中海棠树下伫立的他。他整着中分头穿着标致的西装,英姿飒爽眉目生情,与之前不修边幅的萧然判若两人。心底涌起万层涟漪,脸上嫣然一笑,她飞奔过去,扑在他怀中,她魂牵梦萦的心上人怀抱。他揽住她纤弱的腰,吻得天旋地转,吻得世间万物黯然失……
“我爱你……”他说。
“我只爱你……”她说。
“愿意一辈子爱我吗?”他问。
“我愿意生生世世爱你。”她说。
“我妈要见你。”
“为什么?”她惊讶,陡醒。
“她要我娶表安若丹,我跟她说我只娶自己相爱的人,所以她要见你。”
兰心挣开他,“我知道她不会喜欢我的。”
“我妈是很开明的人,我相信她会尊重我的选择的。”他握紧她的手,“不管她们不怎么做,我只选择你,明白吗?”
“可是……如果……”兰心挪开脚步。
“没有可是!你的相貌、才学和贤能,我相信她会认同的。”萧然揽过她,正视她的眼:“幸福是自己争取的,让我们坚决争取自己的幸福吧。”本来,她的眼里有忧伤和顾虑,而萧然不允许她忧伤和顾虑。
“如果你妈执意反对怎么办?”她还是放心不下。
“不管什么人用什么方法阻拦,你都不要泄气,因为我的心始终在你身上,我只选择你!我是她唯一的儿子,她会尊重我的选择的,现在是民主社会了!”
兰心回家精心打理一番跟家人谎称赶集买东西,就随萧然一同搭往去州城的车。
近四小时后来到州城,她是头一次到州城,城市的繁华让她目不暇接头晕目眩,这个乡下子应了那句‘刘奶奶进了大观园,’情态跟心态应该不相上下。黄包车将他们拉到一栋别墅面前停下车,那是栋以铁栅做围墙,大理石缀饰的三层小洋楼。天啦!这个时代住洋楼的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