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品行端正,疾恶如仇,以侠名著称天下,武林中人个个敬仰。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卢麟抚须思付道。
“也许他的几个公子是在背着他做出如此之事也未可知。”彭无心猜测道。
“彭贤侄,不是老朽不相信你,但是金老先生制家严谨,金家崇尚孔孟,家教极严,恐怕不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武林大儒王通玄道。
“彭贤侄,此事关联重大,事关方老先生和方姑娘的名节,更关系到洛阳金家的声名,如果没有真凭实据,单凭你的片面之辞,实不足令人信服。”面如赤枣,脾气暴躁的剪水鞭谢满庭大声说。
“这个不难,”彭无心道,“我已经探听到金氏兄弟会在这个月初五将方氏父女运抵金家,到时候他们会逼迫方姑娘成亲,我们可以在那一天登门造访,只要见到方姑娘,一切可以水落石出。”
“好,”铁笔丹心左建德一拍手,道,“方老先生是建德一生中最钦佩的一代名家,如果他在河南有什么差池,我又于心何安。本月初五,我们就去金家走一趟又如何?”
其他几人见他既然如此说,也都同意。彭无心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五月初五,阳光明媚,洛阳正值牡丹盛放之时,满街鲜花灿烂,花香流动,令人神魂俱醉。虽然洛阳牡丹名闻天下,但是彭无心此刻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赏花之情,只有对方家父女安危的焦虑不安。正午时分一到,他立刻会同诸路武林前辈,来到洛阳金家投帖拜会。
洛阳金家位于洛阳东城以东,北市以南的上林坊之中,南边比邻洛水,家宅倚水而建,房屋院落之间遍植松柏,占地广阔,主宅分为两层,结构上承隋晋遗风,颜色则迎合大唐之时的万象更新之气,显得金碧辉煌,整个金宅气势非凡,令人肃然起敬,不愧洛阳第一世家的美誉。
彭无心将一双判官笔藏在双袖之中,暗暗凝聚功力,随时准备任何不测。泰山云隐卢麟是彭无心的师尊,就由他代替彭无心出面将拜贴递给看门的金家仆人,朗声道:“告诉你家主人,就说泰山卢大协同河南建德兄,嵩山满庭兄,大儒通玄居士,以及劣徒青州彭无心特来拜见金百霸金老英雄。”
那些金家的家仆个个神色自若,其中一个为首的家丁恭恭敬敬地接过由彭无心敬上的拜贴,道:“各位高人莅临,我家老主人必定欣喜万分,请各位不必客气,到内庭一叙,我家主人不时便会与各位相见。”
卢麟看了看彭无心,彭无心道:“如此也罢,师父,咱们进去再说。”卢麟捋了捋自己的三缕长髯,点了点头,又转过头望了同来的几个武林同道一眼。众人同时点了点头,意即进去再说。于是众人以卢麟为首,鱼贯进入园林广阔的金府。
金府客厅极尽豪华,沉香木的座椅桌案一应齐备,客厅的正中高悬金家列祖列宗的画像,四周错落有致地摆设着著名的洛阳牡丹红雀来朝。彭无心仔细地打量了四周一眼,所有的摆设虽然华丽,但是没有一丝结婚喜庆的布置。“难道金家五子收到了消息,将方家父女藏匿到别的地方去了?”彭无心心中冷哼了一声:“这也难不倒我,金府的总管已经被我收买,方家父女的消息决不会逃过我的掌心。”
待众人坐定,侍者们早已经将上好香茶奉上。彭无心无心饮茶,焦急地等待着自己的眼线。果然,金府管家,一个獐头鼠面书生打扮的人走了进来,交待了金家老爷马上就会来接见之类的场面话,就来到彭无心的身边坐下,顺手将一张纸条交到彭无心手上。彭无心看过之后,心中一定,将眼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只听得一阵豪迈爽朗的笑声传来,一名华服老者大踏步走进客厅。此人身高七尺,比彭无心要高出半头,面色红润,长面细目,金黄色的虬髯迎风而动,双耳大而下垂,笑容可掬,目光犀利,手长腿长,抬手头足之间气势迫人,观其容貌举止,可以想象其当初雄占洛阳,威猛无匹的风头气派。
这位老者长笑一声,道:“老儿洛阳金百霸何德何能,竟然劳动诸位同好大驾光临,实在令蓬荜生辉,老夫荣幸之至!”
嵩山掌门谢满庭第一个站起,笑道:“当初洛阳一别,已有经年,金老雄风依旧,可喜可贺。”
“老了,老了!”金百霸仰天大笑,状极欢悦,“岁月不饶人,现在的金百霸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将死之人,再不是当初叱垞风云的洛阳金刀了。谢兄,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精神奕奕。”谢满庭风趣地说:“托福,托福,在下勉强还可称得上老而不死。”言罢两人同时笑了起来。这时,卢麟,左建德,王通玄一一起身相见。金百霸连连抱拳,连称久仰,礼数十分周到。
卢麟和他讲过几句客气话后,转入了正题:“金老,在下劣徒刚从黟山归来,听说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似乎与令公子有关。”
金老笑了笑,道:“是不是这几个不肖子在江湖上又闯了什么祸事了?竟然惊动了几位的大驾。”
卢麟看了彭无心一眼,彭无心立刻站起身,朗声道:“金前辈,晚辈青州彭无心。此事说出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是偏生是晚辈亲眼所见,望金老多多担待。”于是,他将在黟山的所见所闻又仔细说了一遍,连一丝一毫的细节也没有错过。
金百霸的脸色随着彭无心的言语而急剧变化,到了最后,气得宛如紫茄干一般,狂怒地喝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这几个逆子。金福,金福!”
金福总管立刻应声上前,道:“老爷,有何吩咐。”
“去,叫那几个逆子全都给我过来,快,快!”
金福飞也似地走了。
谢满庭连忙劝道:“金老,暂请息怒,令公子也许一时鬼迷心窍,以后多多管教也就是了。”
“管教!”金百霸猛地一拍桌子,一张坚实的茶几应手而碎,“他们滥杀无辜,乱用私刑,强抢良家妇女,逼迫方百通老先生,还想活命么。想一想方老先生何等尊贵之躯,武林人士争相恭迎还来不及,却居然被他们严刑相逼,这这简直是丧心病狂。”
卢麟,左建德,王通玄面面相觑,心想:金老果然疾恶如仇,名不虚传。
彭无心本来担足的心事终于放下大半,剩下来就看金百霸如何处理此事了。
金家五子鱼贯走入金家会客厅,金百霸劈头就喝道:“畜生,全都给我跪下。”金家五子面面相觑,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莫名其妙的表情。
“还不跪下!”金百霸提高了嗓门。
金家五子各个满脸委屈地跪了下来。
“方梦菁姑娘呢?你们把她藏在哪儿了?”金百霸怒道。金家五子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嘴最快的金天宝脱口而出:“爹,你怎么?”金天骄忙截住话头:“爹,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方梦菁?”
“还想说谎?”金百霸脱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金天骄的左脸立刻红肿了起来。
金天豪大声道:“爹,我们真的不能说出方姑娘的住所,还请爹见谅。”
“畜生,”金百霸一把掐住金天豪的脖子,“你们闯下天大的祸事,还要隐瞒!说是不说。”言罢,手一紧,金天豪一张猴脸立科胀得通红,连他的一头赤发都仿佛变得更红。金天泰猛地扑上前,一把抓住金百霸的手,哭道:“爹爹,手下留情呀!四弟不想说出方姑娘的行踪是为了她好,那里又是什么天大的祸事了?”
“还狡辩,你们残杀方府家丁,挟持方百通老先生,逼娶方姑娘,还不是天大的祸事。是不是要等到你们逼死了人家父女才算厉害?”金百霸怒火如狂。
“什么?”金家五子都呆住了。
“什么残杀家丁,挟持方先生,逼娶方姑娘?我们完全都不知情呀?”金天泰叫屈道。
“放屁,人家全都看见了!”金百霸一指彭无心。
金家五子的目光一齐望向彭无心,犹如要喷出火来。金天霸狂怒地喝道:“姓彭的,你好狠毒的心肠,我们五兄弟那里对不起你了,竟然谎言垢陷我们兄弟。”
彭无心怒道:“事到如今,你们还不知悔改,仍要顽抗。方姑娘如今正被关在夜风轩,我们可以立刻前去查证。”
金氏五子同时一震,仿佛全都没想到彭无心居然能够查出方梦菁的下落。
金百霸再不多言,只道:“大家一起来。”
一时之间,大厅之中的所有人都一起随着金家父子向夜风轩走去。
金家夜风轩是一个环境优美,陈设优雅别致的独立庭院,周围开有池塘,植有青竹,桑榆,海棠和四时花木,甚至养有仙鹤和鸳鸯,院中轻烟弥漫,恍如人间仙境。
众人刚要冲进门去,一道淡黄色的身影飘飞而来,立身挡在夜风轩门前。来人是个年约四十的花服贵妇,娇小身材,头发乌黑,面容较好,一双凤目,两道淡眉,笔直的鼻翼,显示出她刚毅内敛的气质,甚是雍容华贵。可以想象,她在年轻之时,定是个绝世美人。
“夜风轩金府重地,不容外人骚扰。”这位贵妇冷然道。
“阿华,难道你也有分?”金百霸惊道。
左建德笑道:“原来是人称玉女神剑的金夫人,咱们这可失礼了。”众人恍然大悟,一齐向金夫人施礼。金夫人一一回礼后,对金家五子喝道:“不肖子,方姑娘的事是你们泻露出去的?”金天泰恭声道:“启禀娘亲,此时非孩儿们说出去的,而是有人用了卑鄙手段,从我府下人口中得知。”说完恶狠狠地看了彭无心一眼。
“到底是怎么回事?”金夫人提高了声音喝道。
众人暗想:这对夫妇果然是良配,脾气简直一模一样。
“嗨!”金百霸一把拉起金夫人的手,走到路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
“岂有此理,那有此事!”金夫人勃然大怒。她怒冲冲地来到众人面前,大声道:“各位,方氏父女果然就在此地,然而决非如彭无心所言是被我的孩儿们截走的,而是他们要求在我的夜风轩暂住,以躲避某位多情种子的一再纠缠的。”
彭无心大声道:“此事见到方姑娘便可真相大白,此时无需做口舌之争。”
金夫人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道:“好,好,好!请进,请进。”
众人终于走进了夜风轩的正门。
“方姑娘,我的孩儿们蒙受不白之冤,请移仙驾一见。”金夫人郎声道。
彭无心冷冷地哼了一声。
只听一声叹息缓缓传来,方梦菁一身淡雅的青色素服,手摇一柄圆扇,轻轻巧巧地从屋中走出。
她看了彭无心一眼,笑道:“果然又是你。”
彭无心一阵茫然,似喜非喜地说:“是,是我。姑,姑娘可好。”
方梦菁叹了口气,道:“本来很好,现下见到你,又不好了。”
彭无心摸不着头脑,道:“姑娘,金家五子可有对你不轨?”
方梦菁笑道:“金家五子对我很是殷勤周到,金夫人对我也很照顾。”
众人同时“咦”了一声。彭无望惊道:“姑娘,你是否被人挟持?”
方梦菁道:“挟持?这是从何说起?我为了躲避阁下的痴缠,才特意躲到洛阳金家的。”
“什么?”彭无心只感到五雷轰定,头脑中一片空白。
方梦菁苦笑了一下,道:“彭公子,公子隆情厚意,一片痴心,梦菁深自感动。然而梦菁蒲柳之姿,难托公子深情。男女之事,在乎两情相悦,公子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彭无心只感天旋地转,整个人世间忽然风云横变,令他无从依托。他怔怔地站了半晌,忽然道:“方姑娘,在下却有下聘之意,然而姑娘确也有鸿雁传情,曾为我留诗一首。”言罢,伸手探入怀中,取出方梦菁留给他的那张字条。
方梦菁伸手接过,展开一看,笑了一笑,道:“这绢花小楷确有些像我的笔迹,然而转折间少了空灵柔和之气,凤字的转还处刚劲有力,应该是有人模仿我的笔迹,而且还是一位男士。”
猛然间,一声不屑的冷哼传来,玉女神剑王夫人冷笑道:“恐怕是有人痴心妄想,自己写了出来,聊以自慰的吧。”
彭无心只感头脑一热,怒视王夫人道:“在下虽不才,却也不会有这么卑鄙无耻的想法。王夫人血口喷人,所为何因?”
“我血口喷人!”王夫人勃然大怒,“你这个不自量力的登徒子,鬼迷心窍妄想迎娶天下闻名的智仙子方小姐为妻。三番五次,派人上听松阁送聘礼,不住痴缠。害得方家父女为图耳根清静,大老远躲到我们洛阳金家来。你还不知悔改,竟然诬陷我们金家逼娶方姑娘,残杀方府家人,劳动诸位武林前辈大兴问罪之师,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武林之中,竟然有你这种斯文败类,真是奇耻大辱。”
彭无心气得满脸通红,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只见众位武林前辈都露出了被欺骗的愤怒鄙夷的神情。连自己的恩师卢麟也气得脸色发青,浑身颤抖。他心急之下,怒喝道:“金夫人,我敬你为武林前辈,想不到你竟然谎言垢陷于我,你是何居心?不错,我是有过下聘之意,是因为我收到自称是方府家人者所递上的方姑娘的书信。但是你说我三番五次前去下聘确又从何说起。”
金夫人冷笑了几声,道:“我冤枉你?你问问方姑娘。”
方梦菁叹了口气,道:“确有人三番五次上山,自称彭门人氏,代彭二公子前来下聘礼。”
彭无心猛然惊醒,浑身冷汗直流:原来自己中了金家所布下的圈套之中。他猛地抬头,怒视金家五子,怒喝道:“是你们,定是你们下的圈套,你们派人上山慌称彭门人氏,意图陷害于我。”
“笑话,”金天骄阴阴地笑道,“我们与你素无仇怨,冤枉你什么?”
彭无心不去理他,冲到诸位武林宿老面前,大声道:“各位前辈,师父,这是一个早就安排好了的圈套,他们派人扮成彭门中人,不断滋扰方氏父女,令他们下山暂避到金家。然后他们就在听松阁设下埋伏,等候我下聘而来,然后伏击于我,还对我慌称已经将方氏父女拿下,也杀光了方府家丁。”
金天泰打断他的话头,喝道:“我们又为什么要对你扯谎?”
彭无心冷哼一声,道:“你们本来想设局杀我,为了怕我突围而去,才编了个谎话准备在我突围之后进一步垢陷于我。”
“真是好笑,”金天豪恶狠狠地说,“我们兄弟一起出手,你那里有逃命的机会。”
彭无心一挺胸膛,凛然道:“自古邪不胜正,你们错在不该让金天骄和我比武较量,令我将他制住,才从容脱身,让我有命回来,说出真相。”
猛然之间,金府的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一回,不但彭无心愣住了,连方氏父女和同来的武林人士也都一阵愕然。
金夫人冷然道:“彭无心,你为了诬陷金府,为自己托罪,也真动了不少心思,好,骄儿,你和彭公子比划比划,看看他是否有制住你的本事。”
这时,卢麟忙说:“金夫人,劣徒行事荒唐,待在下将他带回泰山,好好管教,比武较量,也不必了。”
金夫人向卢麟一个万福,坚定地说:“彭无心此次针对金家而来,背后实有重大阴谋。为了戳穿他的谎言,让骄儿和他比试一场至为关键,还请卢兄见谅。”
彭无心更是心焦,对卢麟道:“师父,弟子所言千真万确,请让我和金天骄比试一场,真金白银,一试便知。”
卢麟叹了一口气,一拂衣袖,道:“随你吧。”
说话间,两个人同时跃到场子正中,互相拉开架势,猛然动起手来。
彭无心一上来就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双手打穴笔法,左手招式刚劲雄浑,专找金天骄身上奇经八脉中的大穴下手,而右手的笔招灵动轻捷,转折如意,专找人身十二正经中的穴道,端的是双笔齐飞,奇幻惊人。
当初,他也是靠这路笔法让金天骄俯首称臣的。
然而,今天的金天骄和那天所见判若两人,他的一柄钢刀忽前忽后,忽左忽右,阴阳吞吐,变化莫测,招式一时开阖果决,一时阴柔小巧,令人捉摸不透。更加可怕的是,金天骄的内力更加怪异,时而阴柔狠辣,时而刚猛异常。在刀笔相交之时,彭无心常常因为错误判断了他手上的刀劲而吃了暗亏。
两个人斗到分时,彭无心行险出击,双笔一交,猛然以双龙取珠之势刺向金天骄的双目。这一招突如其来,又凶险无比,观战的众人都“咦”了一声。金天骄阴狠地笑了一下,猛地一仰身,一招金钢铁板桥,险过毫厘地让开双笔,右手一挺,刀柄已经到了彭无心的胸口。彭无心大惊之下,不得已抛开双笔,左手勉力回挡,只听“咔嚓”一声,刀柄撞在彭无心左手上,骨节立刻寸寸碎裂,彭无心痛得闷哼一声,向后倒去,金天骄左手一探,又在彭无心的胸前补了一掌。这一掌看似轻柔,实则阴狠非常,乃是金夫人得自越女宫的绝技“寒阴箭”。彭无心立刻五脏俱震,狂喷出一口鲜血来。
金天骄得意地收势而立,傲然道:“姓彭的,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金夫人来到他的身边,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冷然道:“彭二公子,你因爱成恨,竟然无耻陷害我们金家,公然来洛阳撒野,打扰方氏父女的清修,真是用心狠毒。但是,你千算万算,却想不到我们家的天骄虽然是我的小儿子,但是他天赋奇高,是我们金家五子中武功最高的。你还想掩饰你的罪行么?”
彭无心悲愤地叫道:“我没有诬陷你们,当初,金天骄武功没有这么高。”他猛然醒悟,又道:“我知道了,金天骄当初是诈作被擒,故意放走我,让我落入彀中,你们好阴毒!”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羞也不羞!”金天霸冷笑道。
“待我杀了他!”金天豪拔出单刀,却被金天泰拦住:“四弟,由他去。”
“大家都看到啦!”金天宝大声道,“我们可没有做什么强娶挟持的恶行,有人想要冤枉我们,可不那么容易。”
彭无心悲愤交集,又吐了口鲜血,用右手拼命支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来。卢麟叹了口气,走了过去扶住他,出手点了他的几处穴道,帮他止住了痛楚,叹道:“无心,我们学武之人,岂能贪恋女色,迷失本性。你本是个正直忠诚之人,却在情关上把持不定,真是误人误己。”剪水鞭谢满庭冷哼一声,道:“想不到彭门忠义传家,却出了这个不肖子。”
左建德满脸惋惜,道:“本是良质美才,却自甘堕落,委实可叹。”
王通玄连忙向金百霸深鞠一躬,抱歉地说:“通玄听信一面之词,竟然对金老英雄深自怀疑,实数不该,还请金老见谅。”
金百霸哈哈一笑,道:“王老不必客气,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事实真相终有水落石出之日。王老心系武林正义,锐身以赴,金某佩服。”
王通玄面脸愧色,道:“惭愧,惭愧。”谢满庭,左建德,卢麟也纷纷来到金百霸面前,躬身施礼,连连道歉。
彭无心沉冤难雪,金家将所有的事都撇得一干二净,所有的过错全算到了他的头上,他的肺几乎都被气炸了,只感到心灰意懒,万事俱休,猛然对方梦菁道:“方姑娘,你难道也认为我是这样一个搬弄是非的小人么?”
方梦菁愣了愣,深思了一下,道:“此事的确疑点甚多,不过彭公子行事为人,梦菁并不深知,实在难下判断。”这句话一下子将彭无心最后一点希望都打消了。
彭无心急痛攻心,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目如喷火地望向金家五子,怒道:“我彭无心自问与尔等无怨无仇,为何如此彀陷于我?”言罢,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纵身而起,合身向金家兀自扑去。金家五子的脸上都露处一丝意得志满的笑意,从容躲开。
忽然一条漆黑的长鞭魔龙般飞了过来,轻轻巧巧地将彭无心缠住,然后鞭势一展,将他远远地丢在地上。谢满庭收起长鞭,怒道:“彭公子,凡事适可而止,金家也没有追究你什么。你竟然一错再错,向金家屡出毒手,实在无耻之极。”左建德叹了口气:“年轻人不知自爱,迷恋女色,最后有此下场,可悲可叹。”
卢麟气得满面赤红,一把将彭无心从地上抓起来,怒道:“逆徒,还不知悔改吗?”
彭无心满腹委屈,忍不住泪如雨下,哭道:“师父,徒儿真的是被冤枉的。”
卢麟怒火中烧,一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道:“畜生,你还在胡说八道。你的谎言已经全部拆穿,仍然这么无耻抵赖!再问一次,你是否知错?”
彭无心倔强地昂起头来,道:“师父,徒儿被人冤枉,请师父做主。”
卢麟大怒,抬起手就要向彭无心的天灵盖打去。猛然间,他看到彭无心满是泪痕的面膛,想起十数年师徒情深的过往,不由得心头一软,缓缓将彭无心放在地上。“师父!”彭无心哭道,“弟子今生沉冤莫白,但求一死,希望来生再报师父的养育教导之情。”
卢麟仰天长叹一声,道:“卢某教导无方,出此孽徒,惭愧无地。往后你何去何从,为师也不再管,便由得你去吧。”言罢转过身,不再看他。
“师父,你要将我逐出师门?”彭无心惊道。
卢麟默然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彭无心悲痛欲绝,仰天大叫一声:“苍天相弃,为之奈何?”昏倒在地。
王通玄看到此情此景,忙对金白霸道:“彭无心虽然罪大恶极,然而罪不致死,现在已经受了惩罚,金老是否?”金百霸道:“金家岂是赶尽杀绝之辈。”他转过头,对金天泰道:“派人将他送回青州彭门,记住,以礼相待,不可鲁莽。”
彭无心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青州镖局之内,彭母和几位趟子手聚在他的身边,正在给他处理身上的伤口,见他醒了,彭母满面焦虑哀痛地说:“心儿,出了什么事情,在这个关键时候,你又伤得如此之重,却叫为娘如何是好。”
“此时一言难尽,”彭无心艰难地说,“大哥和爹呢?”
“你已经昏迷了十多天了,这些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彭母神色黯然地说。身边的趟子手们也纷纷垂下头来,面露悲愤之色。
“到底出了什么事?”彭无心大惊,“大哥和爹呢?”
彭母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哽咽地说:“心儿,你一定要挺住。你大哥彭无忌在泰山与金百霸的比武,被金百霸打下了天烛峰,尸骨无存。”
“什么?”彭无心只感到天旋地转,满眼金星,几乎昏了过去。
“心儿,心儿!”彭母惊慌失措地呼叫着。
过了一会儿,彭无望的神志清醒了一些,急切地道:“大哥英雄盖世,如何会与金百霸比武,又怎么会打他不过?”
“还不是为了天下第一镖的称号!”彭母哀叹道,“你大哥本要去长安赴考武状元,然而为了家里镖局的名声,他决定先和金百霸比武,夺走金家天下第一镖的招牌,这样以后我们镖局的生意,便是没有他,也会很好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彭无心急切地追问。
“就在你去下聘之前的两个月,也就是你刚刚接到天下第一录这趟镖的时候,你大哥已经悄悄写好了战书,送到了洛阳金家。金家过了很久才答应了你大哥的邀战。决定了在半个月前比武,也就是你被人打伤回到镖局的前一天。”彭母仔细地说着。
“我早该想到,这是洛阳金家的毒计。”彭无心狠狠地说,“大哥是如何被打下山崖的。”
彭母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可怜了我的忌儿,他本来占了上风,金老儿又年老体衰,眼看不敌,然而他忽然使出一种奇怪的暗器,这种暗器可以随意飞转,射向任何地方。你大哥措手不及,中了一下。金老儿又趁势一掌将他打下峰顶。”
“那是江湖中早就禁用的飞燕回翔!金老儿好卑鄙,江湖正道,如何能在比武中用如此歹毒的暗器!”彭无心狂怒攻心,一口鲜血喷在被褥之上。
彭母哭道:“心儿,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家里全都要靠你了。”
彭无心艰难地说:“娘亲请放心,我一定要讨回公道。随同大哥前去的镖师呢?”
彭母哀叹一声,道:“心儿,金老儿放出了歹毒暗器后,立刻随同自己的几个儿子围杀随你大哥前去的十数名镖师和趟子手。十七条性命就这样送在了他们父子之手。只有一名镖师死战突围,向你爹爹说明了真相,然后伤发而死。”
“金老贼,我不杀你,誓不为人。”彭无心怒火满腔,大声骂道。
“最可恨的是,金老儿竟然向人宣称咱们家的忌儿向他使用了飞燕回翔,还向人炫耀自己身上的一处被暗器所至的伤口。他还说,忌儿想要杀人灭口,率领众人围攻他,却被自己和五个儿子杀败。”彭母瞋目怒道,“最后,咱们家老爷亲自找到洛阳和他拼命。”
“爹爹怎么样了?”彭无心急切地问。
“嗨,老头子那里是金百霸的对手,被他连打三掌,身负重伤,现在虽然好了些,然而浑浑噩噩,似乎是痴呆了。”彭母哭道。
“哎呀,气死我也!”彭无心狂吼一声,昏了过去。
过了良久,彭无心幽幽醒来,细想这些天来的种种,只感到天昏地暗,黑白颠倒,满腹委屈,一腔悲愤。自己身上的“寒阴箭”的掌伤,隐隐作痛,越来越严重。而心中积郁难舒,胸口犹如堵上了千钧巨石,更喘不上一口气。他知道自己阳寿将近,大仇难报,他连忙找人叫来镖局的司库兼总管,人称金玉算盘满堂彩的司徒仁。此人在彭家已经干了十八年的司库,诚信正直,和蔼可亲,非常值得信赖,和彭家的几子亲比父子。
司徒仁来到彭无心房间的时候,彭无心已经奄奄一息。他连忙走上前,紧紧挨着彭无心的身子坐下,小声说:“彭老太心力交疲,已经睡了,二公子,你有话和我说么?”
彭无心缓缓点了点头,道:“司徒叔叔,我命不久长,但是大仇难雪,实难就此撒手而去,这里我写下了金家对付我们彭家的所有阴谋。一定要交给彭无望和彭无俱。现在彭门力弱,无法抵抗金家的威胁。立刻替我解散所有分局,免得伤及无辜,你收拾好彭家细软,交给我的这两个兄弟,让他们远赴天涯,学成武功,回来为我们报仇。叫无望好好照顾无惧,他是爹尚存的唯一血脉。”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彭无心困难地又喘了口气,将手中的书信交给了司徒仁。
“少爷,你安心去吧,我司徒仁一定不负你的所托。”司徒仁泪流满面,咬牙切齿地说。
“还有,”彭无心哆哆嗦嗦地将另一封书信交给司徒仁,道,“这里有我给方梦菁小姐的一封信,希望她千万不要误会,误会我是登徒浪子。”说完双眼一翻,就此撒手西归。
司徒仁放声痛哭,整个镖局陷入一片哀声之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