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羽黯然道:“此处尚有一事未了,待了结此事后,便当回归西域,若不能查清父母被害真相,便老死父母墓前。”
小昭虽想多劝慰他几句,却觉殊难措辞。吩咐大船靠岸,送段子羽上陆。
段子羽站在船头,向小昭和十二宝树王拱手作别,从跳板上一步步走上岸去。
大船启碇重行,段子羽望着渐渐过逝的小昭的身影,耳边又响起她清脆如珠玉鸣溅,复又凄凉苦苦的歌声;“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心中惆怅万分,信步向岸边的一处丛林走去。
正走到丛林边缘,蓦地里脚上一紧,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身子一悬,已被吊在一颗树上。段子羽腰脊一挺,倒吊着的上身反卷上去,顺势掣剑向绳上所去。不知这绳是什么东西绞成的,一斫之下,竟丝毫无损,他连斫了几下,都是寸功不奏。
忽听一人哈哈笑道:“小子,别费力气了,你家爷爷的金蚕丝刀剑无伤,你还是乖乖地吊着吧。”
段子羽见草丛中钻出两个人来,一高一矮,俱是七旬上下年岁须发皤然,气苦道:“两位老爷子,开什么玩笑,快放我下来。…高老者走近前,就着日光他细端详了他一会,道:
“师哥,这小子成吗?”矮老者道:“差不多吧,你没看到各教各派都为得到这小子忙个不亦乐乎吗?总算咱们运道不错,先得到手了,管他成不成的,先试用些日子,若是不成,一刀砍了便是。”高老者拍拍脑袋道:“还是师哥想的周到。”
段子羽听得迷迷登登,但料来总不是好事。大声道:“你们要杀就快将我杀了,使这种诡计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高老者一听,跳了起来,大声嚷道:“你小子不识好歹,我们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你听说过没有?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矮老者喝道:“师弟,絮烦则甚。待我与这小子讲。”高老者搔搔头道:“你听着,不是我不跟你说,是我师哥不让我说,待会……”
矮老者不耐,一把将他扯了开去,近前几步,神色郑重的道:“小子,你想死还是想活?”
段子羽道:“想死如何?想活又如何?”
高者者插嘴道:“想死我就一刀。”说着抽出刀来,虚砍一式。
矮老者继续道:“人哪有不厌死求生的,你小小年纪更当如此。若是想活,便随我们兄弟回华山去。”
段子羽奇道:“回华山作甚:“高老者急道:“回华山作华山派的掌门哪。到时你作了掌门,我们虽算是你师叔,也不好以大压小,更不会杀你。段子羽一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向矮老者望去。矮老者庄而重之地点了几下头,脸上满是渴盼之色。段子羽真感此事匪夷所思,可言犹在耳,丝毫不假,两人脸上孩子般的赤诚之色更非惺惺作态所能伪装得了的,可心里却怎么也参详不出是怎么回事。矮老者见他满脸惊诧,矫舌难下的样子,自己也不由得大是尴尬,细想想自己兄弟两个也未免过于荒唐些。当下言道:“小兄弟,咳,咳,是这么回事,我们华山派从上任掌门鲜于师侄死于大光明顶上,数十年来我们华山派掌门之位便形同虚设,我们两兄弟忝为华山派长老,自对本派的兴衰大计忧心忡忡,这数十年来,我们两兄弟遍访天下贤人,欲为华山派觅一掌门,可惜人才难得,竟一无所获。”言下连声嘻嘘,摇头不止。
段子羽暗道:“这两个老东西不知吃错了哪门子药,害失心疯了,从来只听过有满天下找武功传人的,已是骇人听闻,他们居然满天下找起掌门来了。”但见这二人并无恶意,自己性命已然无虞,倒是大松了口气。
矮老者继续道:“前几天在渭阳紫阳观遇到一位异人,我们把心事对他说了,他为我们起了一课文王神卦,断言我们在这汉水河畔当能找到掌门,唉,这位异人真真了不得,这不我们兄弟到这里不过两个时辰,就把你,嗯、掌门师侄找到了。段子羽啼笑皆非,笑道:
“两位老爷子,我可不是你们要找的贤人,我这人淡得很,一点点咸味都没有。”
高老者皱眉道:“不会吧?遮莫是我们找错了?待我割下你一块肉来,尝尝便知端的,若是不咸,就放你走路。”
说着挥刀近前,一副要割而食之的模样。段子羽不知他是真疯还是装傻,急急嚷道:
“使不得,不用尝,我的肉酸得很,你一尝把牙都得酸掉。”
高老者撇嘴一笑,道:“使得的,使得的。我老人家牙虽没剩几颗,为了本派的大业也只好豁出去了。你别怕,我会轻轻地割,只割一小点,不会很疼的。”一把抓住段子羽左腕,当真要割他臂上的肉。
段子羽心中大骇,忙一翻手指,反扣高老者脉门。高老者“咦”了一声,缩手伸指点他腕背的“列缺”穴,段子羽反点其“合谷”穴,两人瞬息间以擒拿手和点穴法交换十余招,却是未分胜负。矮者者在旁看得甚奇,知道师弟虽然直肠白肚,毫无心机,武功却练得精纯,不逊于自己。不由得好奇心起,伸手向段子羽肩上扣来。
段子羽倒吊着身子,与高老者这几招拆得已感吃力,见矮老者又来夹击,心中惶恐。这二人若是一刀将他杀了,他也并不甚惧,但见这高老者竟是要割而食之,惶恐陡甚,一剑刺向矮老者。
矮老者见这一剑刺来,看似平平无奇,可自己偏生想不出好招来化解,只得跃退一步,也是“咦”了一声,心中啧啧称奇,他一生所遇强敌何所数计,被人一招逼退,却是首次。
高老者见师哥被逼退,不由得好胜心起,右手伸指仍点段子羽腕上外关穴,左掌向其胸部拍来,段子羽缩臂躲过一指,臂弹如箭射,砰的一声,与高老者对了一掌,这一一掌用的是九阴真经中的功夫“摧心掌”。
高老者腾腾彼震退两步,刚要说话,不料掌上余劲不衰,竟然扑通坐倒,从手臂直到胸口酸麻难忍,一口真气提不上来,张了几次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段子羽也被震得荡了起来。
矮老者一惊,忙过来问道:“师弟,受伤了吗?”高老者抚摩胸部,半天麻痛之感方消,开口大喜道:“师哥,这小子成,咱们总算找到人了,也别管他是咸的还是淡的,抓回去让他当掌门吧。”
矮老者见状知其无事,放下了心。笑道:“小友,我们是诚意聘贤,绝非戏弄。华山派虽微,却也忝列六大门派之中,这掌门一职也不算辱没了你,还望你应允。”
段子羽虽一掌将高老者震退,但倒吊着身子,气血不畅,内力不能提至极致,是以高老者虽未尽全力,却也把他震得七晕八素,怒道:“你们还是把我杀了痛快,什么掌门,便是武林盟主我也不做,况且天底下有这样倒吊树上的掌门人吗?”
矮老者忙道:“师侄莫怪,这都是我们求才心切,才出此下策,待我将师侄放下,再向掌门师侄赔罪,任凭掌门师侄处罚。”说着就要去解绳索。
段子羽听他一口一个“掌门师侄”叫得亲热之至,心中气苦,本欲反驳几句,但这吊着的滋味儿委实难过,且到地面再说。高老者此刻甚有急智,忙道:“师哥,使不得,这小子若是落地反悔,再吊上去就大费手脚了。待我先在他脸上刻上”华山掌门“四个字,就不怕他反悔了。魔教、少林、峨嵋哪些人见咱们先定了货,也就不好意思来抢了。”
矮老者一听,师弟所虑甚是,且先由师弟吓吓他再说。
便真的刻上了也不打紧,“华山掌门”四字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入想刻在脸上而不得,当下驻足观看。
高老者见师兄赞同,大是得意,笑道:“掌门师侄,你师叔我别无所能,这刻字纵身是我拿手好戏。待我刻好后,再用金色一着,咱们华山派的掌门可比别派掌门威风多了。少林寺哪懂此术,他们要抓了你去,不过是给你剃光头发,烫上香疤,又费事又难看,不如我老人家远矣。”
段子羽见这高老者疯疯颠颠,却不料他如此阴损。知他说得出来,多半也做得到。这二老武功俱不弱,自己倒吊着,绝非其敌,真要让他们制住,在脸上刻上几字,这奇耻大辱只怕是连死都洗刷不了。在他心中,自不觉华山掌门四字有什么诱惑力,语声发颤道:“别乱来,你再过来,我就自刎而死。”说着横剑胸前,只待这二人再度出手,便自行了断,免得受辱于凡夫俗子,辱没了祖宗声名。
高老者慌道:“别,别。你既不喜欢,不刻在脸上,咱们在背上或屁股上刻也成。”段子羽怒道:“哪里也不成。”
高老者大费踌躇,搔搔头皮道:“这可怎么办,若不刻上个记号,你被别派捉去,我们华山派就要不回来了。”
忽然飓的一声,一物自远处飞至,插入地下仍颤晃不止,高老者和矮者者一见是柄小旗,一面大书“明”字,一面绣有红色火焰,高者者大叫道:“是光明顶的朋友吗?这小子已被我们华山派定下了,马上就是华山掌门人,识相的走远些,不要白费力气来抢了。”
周围立时现出十几人来,一人喝道:“华山二老听着,我们五行旗今日是找这姓段的小子报仇雪恨,不是要寻贵派的晦气,敬请二位且站一旁,别溅了一身血。”
高老者怒道:“直娘贼,夸你们胖你们还喘上了,这小子是我们新任掌门,岂是任由你们要杀便杀的,且先过我们华山二老这一关。”
段子羽道:“两位前辈,先放我下来,此事只与我有关,你们二老何必插手。”高老者笑道:“掌门的事便是我们华山全派的事,我们身为长老,这关系更大得很。你且先吊着歇会儿,看你师叔的反两仪刀法如何?”
那十几人不再言语,呼啸一声齐舞刀剑而上。高、矮两老者,一在段子羽左,一在其右,舞动双刀,护住段子羽。
当的一声,一名教从的剑被高者者震飞,矮老者顺势进刀,将一颗头颅砍上半空,刀回处,又磕开了攻自己的两剑一刀。这二者一生浸淫于这路反两仪刀法,委实精纯无比,两刀呼呼生风,将三人围得风雨不透。这十几名教众虽也是厚土旗的好手。却怎及得上二者功力之深,是以一上来便损折一人,被刀风逼退回去。
这十几人相视一顾,人人脸上悍戾之色大作,复一拥而上。矮老者喝道:“混沌一破。”两柄刀一前一后,孤形合击,登时斩断两只持剑的手,矮老者又喝道:“太乙生荫,两仪合德。”刀风霍霍,迅疾无伦,一路刀法源源展开,如长江大河,布下一道坚不可破的刀网,厚土旗几名教众拼死冒进,立时被绞得臂折腿断,倒抛出去,惨叫之声大作,脚下的土地已被鲜血染红。两个回合下来,厚土旗教众已损折一半,余者退开几尺,一时不敢攻上。
高老者得意道:“魔崽子,见识到你爷爷的手段了吧。”
转头对段子羽道:“掌门师侄,这路刀法还过得去吧,过得几天,便传授于你。要不然,你不懂华山派的武功,这掌门做起来也不舒但。”
段子羽见二老言笑晏晏间杀人如割草,这路刀法固是精妙,二老功力也是不凡,方才对自己出手显然是留有余地,也不禁佩服,但听他一口一个掌门师侄,俨然自己真当上了他们掌门一般,心中气苦,道:“你们快放了我是正经,什么掌门我也不做。”
高老者嘿嘿一笑道:“你说得轻松,我们华山二老为你破了二十年的杀戒,又结下这等梁子,你若不是掌门,我们何苦如此做。”话犹未了,一枝短矛破空飞来,日光下耀眼生辉,气势骇人,矮老者挥刀一格,挣地一声,矛掉头飞回,刚格开此矛,空中忽然一暗,只见数十柄矛四面八方一齐打来,如满天花雨一般,高者者惊道:“乖乖不得了,魔崽子们下毒手了。”两人奋力舞动双刀,顿时劈啪之声不绝于耳,所幸这二人刀法纯熟,功力深厚。
数十枝短矛竟尽数拦格在外围。二人也感手臂酸麻,虎口作痛。
矛方落地,又是风声大作,数十柄短斧齐飞而至,二老无奈,故技重施,双刀舞成一道光幕,叮叮当当,将短斧又格出圈外,顿时手腕酸痛几不能举,虎口被震出裂纹。
段子羽急道:“快放我下来,我与你们一起御敌。”高老者摇头喘息道:“不成,只要你不答允,就在这树上吊着吧。”
说话问,周围二丈远处已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穿明教服饰的人,不用计算也知道不在百名之下。段子羽气道:“再下放我下来,咱们三人都得被砍成肉酱,我做不做掌门又育什么相干。”高老者喘息道:“任你说破了天,也是无用。华山二老言出如山,说不放就是不放,被砍成肉酱也不放。”
段子羽颓然长叹道:“罢了,我服了你们了,这掌门我做了,快放我下来。”
高老者大喜,拱手道:“谨遵掌门人法旨。”跃起半空,在他足踝上一牵一抖,那纠缠固结的绳索已然解开,手法麻利之至。
段子羽手一拄地,身子一折,已稳稳站在地上。矮老者也抱刀一礼道:“恭喜掌门人。”段子羽哼道,“我是满肚子的冷气,何喜之有。”矮老者面色一红,却也颇有得色。
这两兄弟只感华山派人才凋落,门中弟子无一能成大器,更莫说负起中兴华山派的大任,这二者于派中威望武功都是最高,竟一反常例,不立门中弟子为掌门,不惮劳苦,跋山涉水,行遍江湖,立志要为华山派寻一有胆有识,天赋武功俱属上乘的人来继任掌门。多少年来,阅人虽如恒河沙数,却无一是最佳人选。到得最后,竟听一江湖术士之言,跑这汉水河畔捉掌门人来了。目下夙愿得偿,欣喜逾恒,虽在重围之中却也毫无惧意。
明教人群中有一人扬声喝道:“姓段的小贼,你畏头缩尾,靠华山派两个老不死的庇护,能躲到几时?”
段子羽迫于形势,被逼答应做华山掌门,直觉此事荒唐不稽,如同儿戏一般,又被吊了许久,心里一肚子气,殊无欢愉之感,吃此人一骂,大怒道:“是谁躲在人群里胡沁,有胆的出来与段某大战一场。”
音犹未落,一人越众而出,手摇摺扇,施施然而来,其时正是九月,已是“秋扇见捐”
的季节,此人持扇在手,却不打开,显是以此为兵器。
段子羽见此人不过二十四五岁,面白无须,身材高挑,秀气中不失英气,脚下步履飘飘,如踏水而行,显是轻功甚佳。
段子羽掣剑在手,剑尖指地,立好门户,喝道:“通名受死。”
那人肃声道:“大光明教地字门门主司徒明月在此,小贼纳命来。”一扇点来,却是走的打穴笔一路。
段子羽身子斜转,一剑刺向他肩后井穴,那人手一挥,扇子径向剑上格去,两人出手俱是快极,刀剑相交,金铁锵鸣,各退一步,段子羽这才知道扇骨乃精钢所铸。虽不知地字门门主是何等人物,但从这一击这中已感到是一劲敌。
段子羽一剑斜到,剑到中途,脚下一错,从“明夷”踏到“未济”,方位猝变,剑尖已刺至司徒明月左肋。司徒明月不料他变招如是之速,几乎被攻了个措手不及;扇子一抖,扇面倏然展开,遮住左肋,段子羽进步一绕,一至他背后,左手一爪抓向他后脑玉枕穴,司明月中心中大骇,不及还招,身子一晃,疾冲出去,爪风刺得发皆为之竖。
明教人群中一人朗声道:“司徒门主,退下来吧,这是我们五行旗的事,让我们五行旗与他了断。”
司徒明月道:“吴旗主,我是奉教主令旨而来,并非强行替你们出头。”锐金旗掌旗使吴劲草听他搬出教主来,便不作声了。
司徒明月武功得自杨逍真传,是杨逍老部属天、地、风、雷四门的头号人物,向来自负,现今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招受挫,不由得羞恼成怒,反手一掌击出,不待还招,铁扇后发先至,竟是刀法中的“力劈华山。”
段子羽侧头避过铁扇,挺剑刺向他掌心劳宫穴。两人你来我往,顷刻间拆了二十余招。
司徒明月步法迅捷飘忽,绕着段子羽周匝游斗,一柄扇子忽而直点如点穴撅,判官笔,忽而如剑刺刀劈,使得变幻万干,出神人化,左手或指戮,或掌击,诸般手法奇招纷呈,如满天花雨令人眼花缭乱,明教中人也大多是首次见到他的真实武功,不禁欢呼喝彩,彩声如雷。
段子羽仗着脚下禹罡步法神奇莫测,当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手中蹈暇抵隙,他自与七手童子、四散人、方东白等交过手后,剑招益发纯熟。
司徒明月的武功较诸四散人为高,却不及方东白之功力精纯,只是一上手便以狂风暴雨之势倾泻而出,大有沛然莫能为御的气势,表面上却是占了上风,殊不知段子羽剑上的夭雷剑法,以谦抑为本,讲究舍已从人,后发先制、以柔克刚,纯是道家宗旨,其威力即蕴藏于清淡无奇的招术中。遇弱则弱,逢强则强,是以二十余招中段子羽闪、展、腾、挪,潇洒飘逸地避过这一轮猛攻。
旁观众人见这二人如鹰隼扑击,往来似电,无不看得惊心动魄,膛目结舌,司徒明月身在局中,却是叫苦不迭,这二十余招实是他全身功力之所聚,所学武功中精萃尽出,却奈何不了对方分毫,心中暗自后悔,不该自负过甚,硬向杨逍讨来这份差事,眼下竟成骑虎难下之势,但事至如今,也只有强行撑持了。手上招式依然源源递出,只是内力已渐感不足。
段子羽立时感到对手压力减弱,乘机一剑刺向司徒明月小腹,司徒明月挥扇砸去,段子羽清啸一声,如鹤唳中天,剑尖蓦然上挑,越过铁扇直刺咽喉下无突穴,这一变招岂止迅疾无比,更是匪夷所思,高手对招,对招木的老嫩料得极准,对虚招、实招更需辩别清楚,司徒明月眼见刺向小腹的这一剑还既疾又狠,内力已运至极致,根本不能中途转向,哪料段子羽居然在极不可能的状况下蓦然变招,顿时惊得面如土色,危急中不及回扇挡格,头尽力一侧,两手上举,胸腹空门全露,段子羽岂肯错过良机,不暇思索,左掌疾出,按在司徒明且胸上,意欲以摧心掌震碎他的心脏。甫料入手处绵软一团,颇富弹力,段子羽顿时明白,脸上一红,掌剑齐撤,跃后几尺,自己心中怦怦乱跳,如同作了亏心事一般。
司徒明月死里逃生,却也是涨红满面,忽然嘤咛一声,掷扇入地,掩面疾奔,穿入明教人群中便已不见。
华山二老阅事丰瞻,司徒明月一出场,他们便知是女着男装,只是她儒中宽袍,又满面英气不让须眉,段子羽却是看不出了。高老者见掌门颇是尴尬,打哈哈道:“掌门人神威大震,魔教小丑大败而逃。”他功力深厚,中气十足,这番话平平说出,周围人听着都觉得是在自己耳边说话,清晰异常。
明教人群中登时起了哄,署骂声,吼叫声,乱成一团。
这起人中职事最高的是锐金旗掌旗使吴劲草和烈火旗掌旗使辛然,五行旗各掌旗使中原以颜垣武功为高,厚土旗的实力也居五旗之首,只是颜垣及二十余名好手尽数丧命在段子羽的九阴白骨爪下,厚土旗群龙无首,实力上也大大打了折扣。吴、辛二人此番纠众前来,正是要搜杀段子羽,为颜垣等人复仇,他们自知武功不及颜埕,也并不作单打独斗的打算,是以一上手便是几十柄短矛,几十柄短斧,抛掷矛、斧的是锐金旗中青力强雄的教众,哪知华山二老实非等闲。这一番翻江倒海般的攻势被二柄单刀化解无遗,余下便是几十支强弓硬弯,还未及发射,却被司徒明月拦住。
天、地、风、雷四门在教中本不及五行旗地位高,但却是杨逍嫡系部属,杨逍继任教主后,这四门人众俨然是天子门生,竟然有凌驾五行旗之上的势头,司徒明月近年来更是杨逍全力栽培的头挑人物,吴劲草和辛然心中虽然不服,表面上对她却是容让三分。此刻见司徒明月大败而逃,心中不无幸灾乐祸之感,但见段子羽武功果然不凡,又有华山二老为其羽翼,对付这三人也实感棘手。
这壁厢吴、辛二人尚未计议妥当,段子羽和华山二老也在急急筹思方略。眼见四周几十名头裹白中的教众弯弓搭箭,引满待发,三人对这乱箭夷然无惧,但一看到这几十人身后的二十余名头裹黑中的教众,手持黑黝黝斩喷筒,却不禁胆寒,喷筒中所盛乃是腐蚀力极强的毒水,沾身即烂,绝无幸理,这些都是洪水旗教众,奉掌旗使唐洋之命参加围杀之战的。
段子羽忽然朗声道:“明教朋友中哪位是龙头老大,请站出来讲话。”
吴劲草、辛然相视一眼,面露诧异,暗道:“这小子莫不是怕了,要乞降活命?当下二人并肩而出,齐声道:“你有何话说,快讲吧。”
华山二老中的矮老者走上几步道:“吴旗使,辛旗使,贵教和我中原武林百多年来干戈不断,但从来都是依照武林规矩办事,约时,约地,约人,摆出道儿来决斗,从无今日这般群殴乱砍的,怎么贵教近些年来声势日隆,行事却日益卑下,浑如市井无赖一般,不知是何道理?”
吴劲草一愕,倒没想到这老儿先行兴师问罪来了,说的却也有理,明教中人虽然行事偏激,手段毒辣,为中原武林所不容,但向来确是依照武林规矩比武决斗,不肯坏了自己的名头,是以杨逍、范遥、殷野王、韦一笑等虽是声名籍籍的魔头,在这点上也绝不肯落人口实。矮老者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觑准此点,先行发难,竟欲以言语挤兑住吴、辛二人,单打独斗已方三人自是稳操胜券。
吴、辛二人自是一点即透,心下大是踌躇,司徒明月尚且输得狼狈不堪,自己一方人数虽多,却无高手可与抗衡,可若一涌而上,也并无绝对的胜算,已方所仗恃者一是人多,可这在武学高手而言,殊不足畏,二者便是那二十余筒毒水,可一旦成混战局面,毒水施放出来,多半要伤到自家人身上,何况即使豁出这百把弟兄,把这三人置于死地,日后江湖上传扬开来,人人都人说明教倾五行旗全力对付华山派的三人,五行旗在江湖上便永无抬头之日了。吴、辛二人相处既久,心意也隐隐相通,这番计较在心中翻来倒去,四眼相望,竟尔不能定议。
高老者见师兄一句话便把吴、辛二人责问得哑口无言,大是佩服,而自己忝列华山二老之尾,面子上也与有荣焉,得意洋洋道:“是啊,二位怎么不说话呀?咱们都是武林中人,哪能不按武林规矩行事。若是一味地混砍乱杀,不是连绿林土匪都不如吗?”这几句话辞锋咄咄,却也合情入理,令人难以驳斥。
辛然冷冷道:“既是如此,你们不妨划出道来,我们五行旗奉陪到底。你们若是怕了,不妨另择时日,地点,约齐了帮手再战。”他知道华山二老虽说有时行事荒唐些,却是武林中颇罕声望的名家耆宿,向来言出必行,有诺必践,段子羽既已当上了华山派的掌门,这段梁子便是华山全派人人有份,而明教和华山一派势不能并存于天地问,如此一来,倒不急于诛杀段子羽一人了,即便对方另择时日交手,也绝不怕他们躲起来找不着。是以这番话说得堂堂正正,颇具大家风范。明教中人登时喝起彩来。
矮老者对辛然的武功向来不瞧在眼里,但对他的气度也颇为心折。大指一竖赞道:“辛旗使果然是铁骨挣锑的好汉子。我方共有三人,久闻烈火旗有一个六人旗阵,很是了得,我兄弟俩不才,斗胆想领教一二。辛旗使若欲单打独斗,我们掌门自然接着。咱们三场定输赢,若是辛旗使得胜,我们华山派任由贵教驱使,决无反悔。若是老朽等侥幸胜个一招半式,咱们便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路,如何?”
吴劲草、辛然二人俱是愕然,没想到这老儿开出的条件如此悬殊,华山派把一派的命运都压在注上,赌其必胜,而五行旗输了却什么也输不掉,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二人转念一想,又是大怒,这老儿分明没将自己这百多号人放在眼里,才敢如此大言炎炎。
辛然不怒反笑,仰天打个哈哈,道:“二位是武林前辈,所谓‘长者命,不敢辞’,就依前辈所说的办吧。”当下一挥手,一名手下快步近前,躬身呈上一面大旗。辛然单手持旗,迎风一抖,大旗于秋风中猎猎飘舞,旗面上的火焰在日光下鲜红欲滴,令人目眩神摇。
随之又有五名头裹红中的烈火旗教众手舞大旗,越众而出,这五人手中大旗与辛然的一般无异,六面大旗汇在一处,呼呼作响,如松涛海浪,威势骇人。
明教教众习练有素,此时不待号令,便已退后十几丈,腾出一个老大的场子,吴劲草率旗下几人在旁掠阵。
段子羽见辛然六人两两相对,顷刻间旗阵立成,方待持剑入阵,矮老者一把拉住他道:
“掌门师侄,你现今为一派之尊,哪能事事躬亲,些微阵式,待我们兄弟将之破了,你在旁观瞧便是。”高老者应声道:“是啊,师侄。待我们两个老人不成,你再上也不迟。人家不都说,打了老的,不愁小的吗?”段子羽不禁芜尔,这高老者说话颠三倒四,几句话上便本性毕露。矮老者顺手塞给段子羽一方硬硬的东西,携师弟施施然步人旗阵。
段子羽二看手上东西,与古币差相仿佛,一面绘有一座涌起的山峰,虽然线条粗略,却也峻峭非常,当是西岳华山无疑,另一面是一篆书“令”字,段子羽料想这必是华山派掌门信物,心中一股暖流涌出,他虽不想做什么掌门,但华山二老如此推心待他,也令他大是感动。
辛然旗杆一抖,硕大的旗向华山二老铺面卷去,登时旗阵发动,六面大旗齐向核心卷来。华山二老不敢怠忽,两柄单刀向旗面斫去。旗面乃丝绸所制,浑不受力,二老只将旗面荡开,却未能将之割裂。
辛然陡喝一声,旗杆笔直,向高老者刺到,使得却是大枪路数。五行旗与元兵对阵之际,屡经战阵,辛然更是一员骁将,千军万马之中,手中一杆大旗杀敌无算,威风八面,此刻重振雄威,这一刺之势实非等闲。另五人也齐地发一声喊,五枚旗杆分从四面掷至。
高老者挥刀荡开一技旗杆,左手蓦地抓住一枝,用力一荡,又荡开两枝,四名教众俱感虎口酸麻,险些握不住旗杆,蹬蹬蹬震退几步。矮老者一记豹尾脚踢开一枝旗杆,刀在辛然的旗杆上一格,欺身直上,单刀顺着旗杆砍落,直削辛然握旗的十指。辛然两番极尽全力向上抖动,意欲将矮老者震脱,可矮老者一柄刀直如泰山之重,哪里抖得脱。
眼见人刀俱抢进中门,若不松旗,十指必被斩落,若是松开大旗,这旗阵又要破了。
另五人见掌旗使处境不妙,齐来救援,高老者单刀使开,当当当几声将五人拦格开来,五人极力抢攻,叵耐高老者刀法精妙,身法灵活,此刻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守得严密坚实,五人豁出命来抢攻,竟是寸步难进。
辛然眼见刀锋滑至,迅急如电,只得弃旗变拳,击向矮老者面门。矮老者一刀上掠,护住上盘,左手一记掖掌,撞向辛然肋部,辛然蓦地沉腰扎马,吐气开声,拳掌相交,砰的一声,辛然被震飞出。矮老者身形一闪;已绕至另五人背后,刀砍、掌劈、指点,游走如凤,片刻间将这五人点倒在地。
辛然倒飞空中,落地后却甚稳健,略一运气查察,并没受内伤,大是诧异,又见一名弟兄虽委顿于地,却只是被点中穴道,心知对方是手下留情,没想到久负盛名的烈火旗阵在华山二老手下竟如是不堪一击,沮丧至极。
矮老者在地上五人身上拍击几下,这五人穴道得解,起身拾起大旗,面有愧色,一声不响回归本旗中。
段子羽走到场中,抱拳拱手道:“还有哪位朋友下场指教?”
辛然和吴劲草相视黯然,虽讲明三阵定输赢,其实还是将赌注押在这旗阵上,除此之外,实无更好的御敌良策。
段子羽又连喝三声,明教教众虽人人义愤填膺,但不得掌旗使之命,谁也不敢贸然出战,人人都想,自己生死事小,本旗的声名要紧,吴劲草沉吟须臾,迈步欲出,辛然拦住他道:“吴兄,咱们认栽,改日再找回这场子。”他知吴劲草武功较已尤逊,若是出战,纵然不死,也得闹个灰头土脸,倒不如索性大大方方的认输,改日会齐人手再找华山派一雪今日惨败之辱,吴劲草长叹一声,方欲开口认输,忽听有人道:“吾来接尔几招。”
这声音僵硬,倒似舌头不会打弯儿,话也是不伦不类。
大家循声望去,从锐金旗教众中走出三人来,高鼻深目、碧眼黄发,穿着打份却与中土无异。大家注目场中多时,谁也没发现这三人何时到来,一时间人以为异,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猜测这三人的来历。
吴劲草诧异道:“阁下等是何方人氏,来此何为?”
一人道:“吾等乃波斯总教风云三使者是也,与尔等同是明座下弟子,莲花白藕都是一家人也。吾乃流云使,此乃辉月使,彼乃妙风使也。”
吴劲草更是诧异,波斯总教他当然知道,除总教主外,有十二宝树王,风云三使是其主脑人物,可总教与中土明教向无往来,这三使怎么会从天而降?
原来风云三使与小昭等人京都分手,一从水路,一从陆路,分头并进,四处打探张无忌的消息。这一日风云三使见百多人围在一处,其中大多数穿着明教服饰,心中甚喜,挤入人群中观察情由。这三使汉话虽说得生硬拗口,听还是听得明白的,眼见五行旗无人敢应战,不禁大是着恼,便应声而出。
段子羽一看,却是大感亲切,上前道:“三位是大姐姐身边的人吧?”
流云使一怔,反问道:“尔等是何人?吾不认识尔之大姐姐?”
高老者早就在左一眼,右一眼,上上下下端详了半天喃喃道:“哪座山里跑出来的怪兽,也人模狗样他说起人话来。”
流云使大怒,从衣袍下翻出两块黑黝黝的牌子,蓦地向他打来。高老者不防他说便打,毫无朕兆,身法又诡异快捷,这一下竟没避开,恰恰打在左肩上,幸好他内功精湛,一个趔趄退了两步,肩上肌肉虽痛如针刺,到没伤到筋骨。高者者何时吃过这等亏,哇哇大叫道:
“你***,怎么说打就打,连声招呼都没有!”举刀便砍。
辉月使和妙风使呼啸一声,也各掣出两块牌子,打向段子羽和矮老者。
段子羽本待解释几句,但见牌子迎头打至,只得侧身闪避,不料妙风使身法怪异之极,牌子明是从上打下,不知怎么一闪,竟绕至背后,击向他的后背。段子羽一惊,忙忙拨身而起,避过这诡异莫恻的一击。
流云使和辉月使攻向华山二老,二老展开反两仪刀法,不时刀牌相交,叮当作响,二使身法也是快捷飘忽,如鬼似魅,但再要击着二老,却也甚难。
吴劲草和辛然一见那牌子,心中大震,怪道:“这三人手中怎么会有圣火令?”再一细瞧,才知这牌子只是和圣火令外表仿佛,却无花纹字迹,三使者学的是圣火令上所刻的武功,也向以圣火令为兵器。圣火令被张无忌夺得后,三使者便仿其样式,另铸了六枚铁牌。
吴劲草皱眉道:“辛兄,这总教三使者怎么会到了这里?”辛然苦笑道:“鬼才知道。
不过这三位使者武功确是不错,。或许能打败那三人,给咱们出口恶气。”吴劲草道:“华山派虽是咱们对头,好歹也是华夏子孙,若让这几个胡人打败,咱们也面上无光。”辛然道:“这倒不然,他们虽是胡人,可毕竟都是明尊圣火下弟子,吴兄此言兄弟不敢苟同。”
其实明教中人泰半和吴劲草一个想法,是以流云使虽击中高老者一记,却无人为他喝彩叫好,心里反倒隐隐希望段子羽等获胜。
段子羽脚下禹罡步法已然熟极而流,不用思索,一动念间便自然而然地踏上方位。在妙风使的快攻下,十余招后才稳住阵脚,蓦见铁牌飞来,一伸手扣住铁牌,妙风使心中一喜,连运“透骨针”劲从铁牌上传过来。段子羽一见他作势运力,也忙运功抵御,牌上传来几下丝丝的冷气,但一到手上,便消失无遗,段子羽还道他有后劲将至,不料几下之后却无了下文。
妙风使心中大骇,他内功虽不甚高,但这门“透骨针”劲却是厉害得很,那是集全身阴寒之力凝作一点透射,即便内力强过他一倍的人也难抵御,不想段子羽连受了几下,竟尔夷然无事。
他哪知段子羽所练的九阴神功乃天下武功至阴至柔之颠峰,他这几下“透骨针”劲,一入段子羽身上,便如小溪入大海,登时无影无踪。
段子羽不知他闹什么鬼,一用力竟将铁牌夺了过来,也没料到能如是之易。妙风使兵刃被夺,面色倏变,着地滚进,另一铁牌向段子羽足踝敲去。段子羽起脚向铁牌踏去,妙风使就地一滚,身子一挺,如肉球般直弹起来,合身向段子羽扑去。这一式起身猛扑犹如身上装了弹簧似的,直是匪夷所思,段子羽向左一闪,却被他一记时锤打在左肩上,左臂一痛,妙风使以手中铁牌搭在段子羽手中铁牌上,奋力一夺,竟把铁牌吸了过去。
这两式招法怪异,快捷如电,明教中人不禁大声喝起彩来,吴劲草也连连点头。
段子羽也暗喝一声彩,飓飓飓三剑刺向妙风使。妙风使在波斯总教中武功仅次于十二宝树王,向来只以一对铁牌夺人兵刃,百不失一,现今反被人家夺去;虽连使险招夺回,心中也大是骇异,见这三剑嗤嗤声响,劲力非凡,忙急闪几下,避了过去。
忽听华山二老一声闷哼,瞥眼一看,华山二老双刀直飞空中,二老也跌坐地上,手抚胸口,眼见流月使和辉月使四枚铁牌向二老头顶砸落,段子羽大惊失色,陡喝一声,不及思索,手中长剑化作一道白光直射流云使后心,人借掷剑之劲,一掠而至,两手箕张,抓向辉月使后脑。这一式横掠,犹如御风而行,竟不慢于掷出的长剑,围观人群中登时彩声如雷。
流云使的铁牌已砸至高老者头顶寸余,听得背后劲风疾至,忙忙回转铁牌向剑上砸去,当的一声,剑落地上,人却被剑上大力震飞出去,在空中连翻十几个筋斗,才把这股大力化去,落地时犹感气血翻腾,头晕脑涨。
辉月使两枚铁牌向后挡格,段子羽人在空中,变爪为掌,竟使出欧阳锋的蛤蟆功向铁牌上击去。轰然一声巨响,辉月使如根木桩被打入地里,直没至膝,辉月使秉性强悍,虽感全身如同散了架般,两块铁牌却不肯撤手,一时间全身虚乏脱力,竟不能破土而出。
段子羽足方落地,妙风便已随后赶至,两块铁牌分从左右向他两肾打到,段子羽也被辉月使的反震之力震得手臂酸麻,只得再度跃起,从辉月使头上掠了过去,落在华山二老面前。
妙风使并不追击,伸铁牌搭在辉月使的铁牌上,一运内力,将辉月使硬生生从地里拔了出来。两个人如一条直棍儿般沾在一起,这一手露将出来,旁观诸人无不目眩神驰,欢呼叫好,一时也忘了汉胡之别。
段子羽两掌分按华山二老背心灵台穴,催动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华山二老的武功本高出流云使和辉月使一筹,双刀上的反两仪刀法更非二使所能攻破,只是这二使身法。
招式俱诡异莫测,更有一手以铁牌夺人兵刃的绝技。酣斗中,四枚铁牌与双刀相交,四人齐运内力相攻。
流云使和辉月使各以透骨针猝然激射。华山二老顿时感到一股似刀、似匕、似剑、似有形、实无质的阴寒内力直透胸口膻中穴,饶是二老内功精深,穴道也同时彼封住,双刀离手,跌坐于地,不由得魂飞魄散。
待见段子羽如天人般激射而至,把流云使和辉月使一个震飞空中,一个打入地里,才松了口气,然而胸口那股阴寒之力仍亘塞那里,两人蓦地感到从段子羽掌上传来一股至阴至柔的内力,两人忙摄住心神,导引外力攻人胸口,只觉段子羽的内力一至,胸口的阴寒之气如汤沃雪,立时消释涣然,影踪不见。
二老大喜,心中更是感佩万分,一跃而起,拱手施礼道:“掌门神功惊人,老朽等佩服。这救命大恩倒不敢言谢,了。”
段子羽闪身避开,以示不敢受这二老的大礼,笑道:“些微小事,何足挂齿,”高老者从地上拾起刀,大骂道:“直娘贼,兀那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敢暗算你家爷爷,快来与你家爷爷大战三百合。”。
此刻辉月使被段子羽的蛤蟆功震得口沁鲜血,五脏离位,面如金纸,气似游丝,神情萎顿之极。段子羽的蛤蟆功原只练至三成,威力并不甚大,但他近些日子服食“先天再造丹”,被百劫师太以灌顶大法打通小周天,内力已突飞猛进,即便随手一掌打出,等闲之辈也抵御不住,以蛤蟆功的运功法门打击,更是人所难当,几已直追当年的西毒欧阳锋。流云使和妙风使忙于为辉月使服食伤药,推摩周身穴道,哪有闲心理会高老者的痛骂。
辛然脸色黯然,走到场中,拱手道:“段掌门,这场比试你们赢了,不过颜旗使和一千弟兄的血仇不能算完,五行旗纵拼至最后一人也当与华山派周旋到底。你们三位请吧。”
高老者还待怒骂叫战,矮老者急急扯了他一下,与段子羽拾起刀剑,向外围走去。
辛然手中大旗一挥,明教中人向两旁一闪,让出一条通道容三人走过。明教教众虽人人目毗欲裂,都思奋不顾身上前拼命,但五行旗号令极严,谁也不敢妄动,眼看三人从容离去,每人脸上都是悲壮肃穆之色。
第七回身陷华山做掌门
段子羽三人直行出几百米外,才还刀剑入鞘,悬坠着的心方始落地。倘若五行旗不顾信义,百多人一涌而上,毒水、乱箭施放出来,这三人要想全身而退,也是大难。
高老者兀自呶呶不休,责怪师哥不该拦阻他寻那风云使雪耻。矮老者本也不是怕事之人,兄弟俩联手又少有敌手,七十余载的武林生涯什么大阵仗没经历过,但今日总算为本门寻到一位武功高强的掌门,便不想多生事端,见好即收。师弟的脾性他知之最深,知道任他罗嗦一阵也就罢了。
三人行出一里左右,忽听前方有呼叱打斗之声,三人大奇,急急赶去。赶到临近一看,却是两名道人与四名女尼厮杀,两名道人剑法颇高,四名女尼人数虽占了上风,却已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每人身上都血痕斑斑,眼见已撑不过一时三刻。
高老者咦道:“武当和峨嵋素来交好,怎么门下弟子火并起来了?”矮老者摇头道:
“这两名道士用的可不是武当功夫。”
段子羽一听被困的是峨嵋弟子,飞身而上,喝道:“峨嵋师姐们休慌,段子羽来也。”
他声落人至,一剑挑开一名道士的长剑,欺身直人,左手箕张成爪,抓向另一名道士。
两名道士一惊,向后跃开,四名女尼苦苦撑持许久,一见有援来到,心中一松,两名重伤者竟尔晕倒过去,另两名女尼都欢叫道:“段少侠,原来是你,可找到你了。”
高老者一听,心中大是恐慌,上前忙道:“几位小师傅,他可是我们华山派先找到的。
现今是我们华山派的人了。你们峨嵋可不能不讲信义,横刀夺……夺那个人哪。”他心思单纯,早听说各派都在搜寻段子羽,还以为各派都和他哥俩儿一样,要抢他去作掌门呢,是以先行声明,否则以百劫师太之横蛮,他还真有几分畏惮。
一名圆脸杏眼的小尼姑听得茫然不解,奇道:“老爷子,我们是奉掌门之命来寻段少侠的,又不是要抢他,怎么段少侠是让你们抢进华山派的?”说到这里,杏眼圆睁,虽是受伤柔弱之人,却英气照人。
高老者忙摆手道:“哪里,哪里,段少侠是我们聘下作华山掌门的,不是抢的,不是抢的。”
圆脸小尼更觉匪夷所思,茫然道:“段少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子羽听说百劫师太派门下弟子寻找他,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听小尼姑问起此事,也不觉面颊一红,‘苦笑道:“这位师姐,此事说来一言难尽,几位师姐怎么和人打斗起来了?”
小尼姑愤愤道:“谁知哪里钻出来的野老道,一上来便拨剑动武,问他们什么情由也不说,出手轻薄,下流无耻。”
说着满脸羞红,两滴晶莹的泪珠夺眶欲出。
段子羽心头火起,冷眼看着两名道士,缓缓举剑道:“通名受死。”
一个目光阴鸳的道士哈哈笑道:“小子,在道爷面前也敢卖狂,想是活得不耐烦了。识相的滚远点,别碍了道爷的好事。”
段子羽更不打话,挺剑便刺,两名道士见他年少,浑不在意,嘻嘻哈哈地和他过招,十余招后,两名道士面色倏变,如临大敌,手上剑紧攻几招,托地跳出圈子,大叫:“停手。”
段子羽诧异莫名,见这两名道士人品虽劣,剑术确是不凡,不知为何叫停。
两名道士相视几眼,躬身抱剑道:“不敢请教阁下尊师是哪位英雄?”竟是依足了武林礼数,狂傲嬉笑之态收敛无遗。
段子羽见他前踞后恭,也是一怔,答道:“在下并无师尊。”
两名道上面露疑惑,沉吟片刻,躬身道:“阁下既不肯见告,我们兄弟也不敢勉强,冲着这套剑法,我们兄弟不管这儿的事了。”说罢,两人转身疾行而去。
段子羽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留下这两名道士,眼见二人奔行甚速,霎眼问已在二十丈开外,忽然前方一道青影一闪,随之传来两声惨叫,两名道士分从左右仰面跌出,血光暴闪,摔在地上,寂尔不动。
那青影又一闪,已至近前,圆脸小尼姑欢喜叫道:“师傅。”段子羽也趋前几步,拜倒尘埃,哽咽道:“弟子拜见师太。”
百劫师太一身青布僧帽、僧袍,布履飘飘,点尘不惊,身边并未悬剑,也不知她用什么法子举手间杀了两名老道。
她来到近前,拉起段子羽,端详了一会儿,笑吟吟地道:“好孩子,总算找到你了,可累我担了好大的心。”
段子羽见她满面慈祥,真想不到她片刻前还杀了两人。
听她语气甚是关切,便如母亲对待儿子般,心中大恸,哽咽道:“多谢师太挂怀,弟子无状,竟未能去峨嵋赴约,惭愧无地。”
百劫师太嫣然一笑,姣好如少女,道:“你的事你我也知道些,待我为几个劣徒裹好伤,咱们再谈。”
高老者在旁早担了老大的心,又见段子羽和百劫熟络异常,再也忍不住,大叫道:“百劫道友,段少侠已是我们华山派掌门了,你可不能见才起意,把他拉到峨嵋派去。”
百劫愕然,奇道,“咦,这是怎么回事?”
矮老者干咳了几声,走上前来把礼聘段于羽作掌门的事说出来,至于二人将之吊在树上,威逼胁迫之举便删而不述了。
百劫忍俊不住,笑道:“两位前辈真是慧眼识英雄,华山一派有段少侠执掌,重振武林那是指日可待了。两位前辈的法眼,晚辈佩服得五体投地。”
矮老者面上一红,却也颇有得色,高老者更是心花怒放,恨不得舞之蹈之一番。
四名峨嵋弟子的伤已裹好,眼见日色已然偏西,四处炊烟腾起,不绝如缕,远处的树林中暮岚氤氲,朦胧一片。
百劫对段子羽道:“天色不早,咱们我家客栈落脚,我还有许多事不明,要问问你。”
华山二老就近雇了辆马车,四名受伤弟于坐上,另外四人仍是步行。这四人俱是高手,也不见步履间如何快捷,可两匹马奋蹄疾驰,才赶得上这四人,看得车夫矫舌不下,车赶得愈加小心,、行出四五里路,来到一个小镇上,在一家“玉平客栈”投了宿。段子羽腰囊中全是黄色的金块和洁白的明珠,一掏之下惊得掌柜的屁滚尿流,忙忙将二楼的上房尽数腾出,又备了一桌素斋,一桌水陆全席送了上来。
百劫吃完后,便要上去为弟子运气疗伤,叮嘱段子羽饭后到她房中相见叙话。
段子羽便拾级上楼,来到百劫师太房前,恭声道:“段子羽求见师太。”
房门一开,开门的是百劫师太的关门弟子净思,向他扮个鬼脸,娇笑道:“小师叔请进。”百劫师太啐道:“师叔便是师叔,哪来大小之分,这孩子被我宠坏了,你别见怪。”
百劫师太让段子羽在她身前一张椅子上坐下,百劫伸指搭住他脉门,蓦然手指一热,竟被弹了起来,百劫双眉略蹙,奇道:“咦,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峨嵋的少阳神丹没有这么大的效力?”
段子羽道:“师大料事如神,弟子确是眼了一枚‘先天造化丹。”百劫师大一惊,直欲站起,道:“那是天师教的传世之宝,你怎么会得到?”
段子羽便把那夭午后,他正在庙前的一处平地上练功,张字真断腿后,被颜垣等人追得无处可逃,他着不过去,把颜垣等人用九阴白骨爪抓死,然后韦一笑、范遥、殷野王纷纷找上门来,他怎么受殷野王重拳击伤,行将毙命,幸得张正常赶至,吓走范遥和殷野王,用先天造化丹救了他,详详尽尽地述说一遍。说到欧阳九不幸死于范遥之手,更是满面热泪,悲恸难禁。
百劫脸上爱怜横溢,伸手抚摩他头顶,柔声慰抚,如同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她自己也说不清,怎么会对段子羽一见之下,便萦绕心头,拂之不去,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若非如此,武林中也无人能劳得动她的大驾亲下峨嵋,到这里来找他,惟恐他不按时服少阳神丹,以致内力耗竭而亡。
半晌,段子羽方收泪止位,瞥眼看到净思正在一边偷眼瞧他,见他望来,用小指刮脸羞他,只觉又是着恼,又是难为情。
百劫开口道:“怪道我寻到那里,却见修起一座墓陵,还有官兵把守,不许人靠近,听说是什么欧阳九的陵寝,我先还以为是朝中哪位显贵的呢。看来这是天师教的大手笔。”
段子羽道:“有人给我欧阳九叔修了陵墓?”
百劫道:“天师教张正常教主贵为帝师,办这点儿事还不是说句话的事儿,你九叔身后之事办得如此风光,你也可安些心了。素闻张教主才高做世,能如此对你也是你的缘分。先天造化丹和夭雷剑法是天师教的镇教之宝,你二宝并得,天师教上下也无人有此机缘。我此番找你原想为你补足内力根基,再授你一些武功,如此看来,倒免于献丑了。”
段子羽起身道:“师太既有此美意,弟子也正有请教之心何不传给弟子三招两式。”
百劫笑道,“我知你是身负九阴神功,原不必再学别武功,只是想九阴真经何等深奥,纵是武学宗师也当研习经年,方能有所得,若说参透此经秘奥,恐怕穷尽一生之力无法办到。我怕你限于年纪,功力,不能达于上乘,而觊觎真经的人何止万计,是以想传你几手速成武功以作防身之用。张正常张教主是武学上不世出的奇才,你既经他点拨传授,胜于我耳提面命多矣。你现今武功已然不俗,不过差在火候、经验而已,这却是别人传授不了的,只能自己细心揣摩,若能将这两大武学参详透了,实是无可限量,又何须我出乘露丑,反有碍你的进修。”
段子羽见她语意甚决,只得坐下,不禁微感失望。百劫一笑,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略张,掌如兰花伸出,向他拂来,姿式美妙已极,两人相距既近,这一拂之式虽然缓慢,但已有劲风扑面,段子羽大骇,本能屈食中两指成剑,刺向百劫掌心,百劫手指微微颤动,略一回转,拂向他肘端“曲池”穴,段子羽剑指横截百劫“内关”穴,两人瞬息之间于方寸之地拆了十余招,段子羽这才憬悟,怎么和师大交上了手,大是不敬,一疏神问,小臂的列缺穴已被拂中,手臂一麻,旋即平复,百劫的内力一沾即收,并未封他的穴道。
段子羽惶恐道:“弟子无状,师太见谅。”
百劫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你既执意要学,就学学这‘兰花拂穴手’吧。”
段子羽随即明白百劫师太这是授他武功,忙欲拜谢,百劫伸手托住他道:“这也算不得什么武功,你就当个玩艺练吧。”一边把这兰花拂穴手的运力法门,讲给他听,道:“这门功夫讲究的是‘快、准、奇、清’,快、准、奇三字你不难作到,要着意在‘清’字上,一定要有种高雅、从容的气度,方算练到家了。否则出手又重又狠,那便是判官笔的路数了。
可配不上兰花清雅的名字。”
段子羽连连点头,回思百劫师太那十几下招式,果然情雅曼妙,似慢实快,认穴奇准,这四字诀的功夫是练到家了“。当下也伸指扣成兰花状,在空中虚拂十几下,百劫大喜道:
“想不到你悟性如此高,这兰花拂穴手的功夫已有七八成了。”
净思在旁看得啧啧称奇,艳羡不已。这门兰花拂穴手是百劫师太俗家时所修的武功,是以众弟子中只有她一人得到传授,练了四五年,也不过在“快”和“准”上有些功夫,那“奇”和“清”字竟是无法作到,没想到段子羽一练即会,而且练得很具有火候。
段子羽正想乘百劫师太心喜之际,再求恳到几手武功。
忽听楼下砰嘭之声大作,吵闹声一片喧聒燥耳。百劫师太大怒,居然有人敢在她投宿的客栈闹事,倒要看看他是否长了七个头八个胆,起身步出。
段子羽先一步来到楼梯口,却见两个化子和华山二老战在一处,旁边还有十几个化子,敲着破碗助阵。桌椅碗盏早成碎片,狼藉满地。那两个化子一使短棍,一人空手,四人打得难分胜负。
段子羽飞身直下,十几个化子怕他助拳,一齐上来拦截,段子羽此时满脑子都是兰花拂穴手,见有人上来,双手连连拂出,当真是“快、奇、准、清”四美兼备,脚下禹罡步法又滑溜异常,只听砰砰砰的倒地声,转了一圈,双手再拂出,却走了空,定神一看,自己也是惊诧莫名。‘原来他拂住几人穴道后,只想着这招式的四字诀,竟不分敌我,见人即是一记兰花拂穴手,不但丐帮中人尽数被点倒,连华山二老也遭池鱼之殃。百劫师太颔首微笑,直觉纵是自己出手也不过如此,而脚步之迅捷多变,似乎反要逊上一筹了。净思在旁跳脚拍手,大声喝彩,脸涨得通红,兴不可遏。段子羽忙拍开二老穴道,惶恐道:“两位莫见怪,是我走神失了手。”
二老起身,掸了掸身上灰尘,高老者大笑道:“掌门师侄,我们吊了你一回,你也把我们打倒了,一还一报,两下扯平了。”陡然见到百劫师太一蹙眉,才觉失口,掩口不迭。
段子羽又拍开丐帮两名八袋长老,他们原不致被段子羽一拂即倒,但当时正与华山二老斗得旗鼓相当,无心旁鹜,段子羽的兰花拂穴手又使得奇快无比,以致一招受制,正心中愤恨难当,见段子羽连声道歉,更是羞恼,穴道方解,呼的一拳打出,段子羽顺手一拂,又拂中他脉门内关穴,登时浑身酸麻,动弹不得。段子羽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伸手欲再给他解穴,旁边一长老喝道:“小子,不用你假惺惺地充好人,有胆的便杀了老子,自有丐帮弟兄为我等报仇。”
百劫一怒,飘身而下,冷冷道:“丐帮有什么了不起,扛出字号来吓人吗。放他们走,存本事到峨嵋找我百劫来理论。”
高老者插话道:“还有我们华山二老,今儿个耍得不过瘾,改日重行打过,”段子羽伸手拂开这二人穴道,回身问矮老者道:“这是怎么回事,本派与丐帮有过节吗?”
矮老者苦笑道:“以前没有,如今可是有了,这些人闯到这里提着掌门的名讳找你,你想,我们华山派掌门的名讳岂是容人乱提的,再说他们找你还不是要夺你的真经,我们兄弟和他们理论,三句话没说上就动上手了。”
段子羽心中恍然,不由得哭笑不得。一派掌门怎能和帝王相比,竟要旁人来避讳,多半是二老酒吃多了,存心闹事求开心。
近些年,华山派自上届掌门人神机子鲜于通死于大光明顶后,华山派在武林中的声望一落千丈,华山派弟子行走江湖亦多不为人所重视。丐帮向来是江湖中第一大帮派,近些年虽没出顶尖的高手,但门下弟子众多,遍布各地,与少林、武当鼎足而三,却是谁也不敢小觑的,是以这两名八袋长老见到华山二老后,言语举止颇不雅驯,华山二老哪肯受这个,一言不合,便兵刃相见。
这两名八袋长老一听点倒自己的少年便是帮主要找的人,心下甚喜,又听华山二老称之为掌门,却又如坠五里云中,暗道:“这小子和华山派无丝毫瓜葛,华山派虽然衰落,怎能请这么年轻的稚子出任掌门。”细一琢磨,陡觉此事非同小可,说不定其中隐藏着老大的阴谋。想到这里,姓葛的长老道:“这位想必是段少侠了,可否借一步说话。”
段子羽见他敌意渐消,颇是欢喜,他与史青极是投缘,爱屋及乌,自也不愿无故开罪丐帮中人,当下应道:“谨遵台命。”
华山二老忙欲阻拦,百劫冷冷道:“无妨,有峨嵋派在此,量他们也不敢玩什么花样。”
葛长老脸上怒气陡盛,却也不敢出言顶撞。百劫是近些年武林中锋头最健之人,连少林寺的几大高僧,武当派的四侠也颇加礼让,丐帮虽大,也不敢轻易树此强敌。他压下怒气,转身走出客栈。
段子羽随之来到一棵树下,其时已过秋分,夜露凝重,冷气森森,一弯眉月在乌云中时隐时现,更显得夜色凄迷。
葛长老方要说话,树下风声暴起,一排冷箭如狼矢般射到,一听风声便知是强弩所发,段子羽一个“鹞子钻天”,纵身拔起,身子一折,蓦地向箭发处扑去。暗中白光一闪,一柄刀斜撩而至,段子羽左手成爪,向剑上抓去,喀喇一声,剑尖折断,段子羽手一扬,剑尖已透过那人咽喉,右侧刀光又现,段子羽右掌一拍,正打在刀背上,那人把持不住,刀疾没人地,那人惶恐后跃,甫料段子羽身不晃,足不动,手臂喀喇一响,如装了弹簧般,陡然加长半尺,五指直插头骨而入,那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静夜中直如鬼嗥枭啼,显得格外恐怖。
段子羽五指拔出,指上沾满了鲜血和脑浆。黑暗中数条人影窜起,分向四方逃遁,这些人,被段子羽一怒之威所摄,情知难以得手,遂四方奔逃,使段子羽无从迫赶。段子羽猝遭暗袭,激怒异常,待得杀了两人后,被夜风一吹,脑中清醒许多,虽见诸人逃匿,却不愿追杀此类宵小之辈。
忽见人影疾闪,如电轰雷掣般,一闪一晃之际,便有惨叫声传来,片刻之间,人影顿失,月光中只见百劫师太瘦削的身影冉冉而来。段子羽方知是她出手,尽歼来敌。见到她那如鬼似魅的身法和摧斩如麻的武功,也不由得肌肤生粟,实难相信这竟是人的武功。
百劫高声道:“段掌门,没事吧。”段子羽道:“多谢师太出手相援,弟子托福平安。”百劫恨恨道:“丐帮这些没起色的货,这等下流手段都用上了。”
段子羽颇想为丐帮分辩凡句,可他自己心中也存着老大的疑团,若无史红石和七手童拦截他一事,以他素闻丐帮之侠义,原不信他们能作出此等事来,可现在却不由他不疑,霎时之间想到温柔可人的史青,心中大痛,黯然不语。
一声娇叱传来,只见华山二老和净因已和丐帮人战在一处,净思长剑舞动,独斗丐帮十几名帮众,竟然大占上风。华山二老对丐帮二长老泼命地猛攻,丐帮二长老原不及华山二老,此刻又心中有愧、心神不凝,被打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段子羽喝道:“大家住手。”这一喝声音并不高,大家都觉得这语气中大有威严,隐隐然有一派掌门的气度风范,齐地住手。
段子羽谛视丐帮二长老,缓缓道:“两位如何解释?”
两长老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只觉这眼光锐利如刀,直透脏腑,不由得低头不语。
高老者道:“掌门,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定是他们想夺真经,明抢不成,便下暗手。嘿嘿,你们丐帮也忒把我们华山派瞧扁了。”净思附和道:“老爷子说得对,丐帮也是名门大派,这等卑鄙龌龊的手段都使将出来。丢人,丢人。”百劫佯怒道:“小孩子家偏这么多活,这里都是武林前辈,哪有你插嘴的余地。”净思泯然不惧,嘻嘻一笑,一双妙目盯在段子羽俊秀冷肃的脸上。
丐帮二长老听了净思的话,只觉比杀了自己还难受几分。葛长老蓦地抬起头,昂然道:
“段少侠,我说此事与本帮无关,你可相信?”
段于羽不语。
葛长老惨然道:“罢了,我等原是好意而来,不料被人陷害,如今身处嫌疑之地,难以剖明,葛某且以这一腔血来洗清。”举棍击向自己无灵盖,丐帮中人齐声惊呼,他左边一长老伸手去夺,却已然无及。
段子羽身影疾闪,左手“兰花拂穴手”拂中他肩上“肩贞穴”,右手一夹,把短棍夺了过来,葛长老一怔,陡觉手中又多了一物,低头一看,却是自己的短棍,再看时,段子羽已退回位。他第一次被段子羽拂中时,心中老大的不忿,如今方知,便是再练十年,也避不开这轻轻的一拂。
段子羽笑道:“段某相信此事与贵帮无关,几位请走吧。”
葛长老拱手道:“多谢段掌门信任有加,敝人定当回禀本帮帮主得知,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再向段掌门解释。”
又转身道:“师大,可否惠告这些不明来历的人的武功家数?”
百劫冷冷道:“在我手下,岂容鼠辈使出三招两式,无可奉告。”此话说得极为自大,但大家都觉得此言非虚,那些人大概都没来得及使出武功,便丧命于她的闪电般杀手下了。
葛长老长叹一声,拱手作别,一行人无精打采地消逝在夜雾中。
段子羽、百劫等回至客栈,百劫把段子羽唤至房中。她是出家人,修为精深,情欲之念早绝,段子羽又是后生晚辈,是以虽是深夜之中,却也不避男女之嫌。
灯光下,百劫沉吟许久,伸指敲着桌面。双眉弯蹙,似在沉思着什么难以索解的事,段子羽待立在侧,一声不出,惟恐打扰了她的沉思,净思年小,身上又有轻伤,早已回房歇息去了,一间偌大的客房中只有指敲桌面的清脆声和灯花的噼啦声。
百劫终于开口道:“段掌门。”段子羽道:“师大,您别叫我掌门,就叫我羽儿吧。”
百劫凝神看了他一会,微笑道:“这可不敢,你我同为一派掌门,百劫虽狂妄,却也不至如此,即便不称你掌门,也该称你一声‘段先生,才是。”段子羽垂泪道:“弟子幼失估恃,没福见到父母的面,可不知怎的,一见到师太就象见到娘亲般。”
百劫青白的脸上顿时涌起一层红晕,她虽经情爱大变,却仍是处子之身。若是旁人将她比作自己的娘亲,她必会视作戏弄屈辱,杀手立出,取了那人性命。可见到段子羽孺慕之色,虽感有些扭泥,心中却涌起一种异样的亲情,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段子羽登觉失言,忙一揖道:“弟子孟浪失言,师太勿‘怪。”百劫拉住他手道:“羽儿。”两手拉在一起,直如母子一般,再无隔阂。
百劫拉他坐下,问道:“羽儿,日间与你交手的那两名道人是什么路数?”段子羽惘然道:“我对各派武林多不知晓,是以难以断定。”百劫沉吟道:“这起人真是邪门得紧,毫没来由地专跟武林各门派作对,不论黑道、白道、正教魔教,一概下手无情。我查访了几个月,竟一点头绪也查不到。看来武林大乱已萌,你出任华山掌门,可是重任在肩哪。”
段子羽笑道:“我这掌门来得过于荒唐,当时形格势禁,不得不答应二老。这几天我便俟机将这掌门之位原壁奉还,哪个真要当什么掌门。”
百劫正色道:“羽儿,这便不对了。咱们武林中最重言诺,言必践、行必果,方不失侠义风范,为一言之信,杀身亡躯在所不惜,焉能出尔反尔,食言而肥。”段子羽苦笑道:
“师大责备得是。可华山名列六大门派之中,派中岂乏高人,我初涉江湖,百事不知,有何德何能作这掌门,与其后来闹得一团糟,莫不如多点自知之明,韬光养晦的好。”
百劫雯颜道:“你之所虑也是人之常情,倒是错怪你了。不过华山派人才凋落,派中弟子虽多,高人却是半个也寻不出,若非如此,二老也不会豁出老脸,用这种办法聘贤。其实岂止华山一派,崆峒,昆仑两大派也是如此,我峨嵋派更是后继乏人。少林、武当高手济济,几大高僧和武当诸侠均是前辈替宿,位望皆隆,可少林闭寺多年,鲜少与闻江湖中事,武当四侠与魔教渊源颇深,在武当山上玄默自守,这武林中的事反成了我峨嵋派的,这么多年来,我也实在累得很了。如你也掌华山派,大可为我分忧解难。况且近几月来,似乎又有一股势力崛起江湖,行踪飘忽,实力颇巨,令人忧虑,值此乱世,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岂能不雄飞天上而雌伏草里。”
段子羽被她这番慷慨激昂的话打动,只感血脉喷动,击掌道:“当不负师大厚望,为武林效力。”他先时心灰意冷,万事不萦于怀,此刻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激动异常。
百劫从行囊中取出一只檀香木的盒子来,取出两柄短剑,说道:“羽儿,你出任华山掌门,我无以为贺,这件宝贝就送与你吧。”
段子羽近前一看,两柄短剑一者平头无尖,一者护愕特短,细打量倒象是一柄中断的长剑,不知是何缘故。
百劫笑道:“百多年前,武林中便盛传几句话,叫作‘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屠龙刀早”已不知去向,倚天剑便是这两截断剑。“段子羽心头一震,这段公案他自是谙熟于心,想当年整个武林为这两件宝物,如蝇蚁聚,乐死忘生,浴血角逐,不知有多少人丧命,败节于争夺中。如今亲眼得见这件宝剑黯然置于盒中,了无生气,想象当年种种惨酷场面,不禁感慨系之,唏嘘不止。百劫师太续道:“这柄倚天剑和屠龙刀是当年神雕大侠杨过,将一柄玄铁剑化开所铸,端的锋利非常,可跻‘干将’、‘镆铘’之列。
不过武林人士着重它,并非因它是神兵利刃,而是因为这一刀一剑中藏着一部盖世绝学,使是你所有的‘九阴真经”。段子羽一凛,暗付自己出道以来迭遭袭击,泰半起因于此,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以后尚不知有多少凶险。百动师太继续道:“这倚天剑本为我峨嵋祖师郭襄郭女侠所传,百余年来,虽数度易主,总算老天开眼,终归我峨嵋所有,只是神器蒙劫,已成无用之物。自我接掌峨嵋门户,遍觅天下巧手匠人,思欲将之接续如初,孰料竟无一人能将此剑接上,真不知当年杨大侠以何神术铸此刀剑,思之令人神往。无奈之下,只得这半截剑刃安一剑柄,权作两柄短剑用。现今送与你,危急时或许有用。泡或许你机缘好,能将此剑回复旧观,重振神器天威。”
段子羽拈起平头短剑,伸指在剑脊上轻轻一弹,龙吟之声大作,清脆激越,煞是动听。
段子羽运内力一逼,半截剑上登时紫气弥漫,宛如注进了盎然生机,段子羽兴致勃发,持剑起舞,满室剑光缭绕,剑气纵横,使到极处,剑上风雷之声隐隐轰鸣,俨然一条小龙行云布雨一般。
百劫击掌喝彩,心下啧啧称奇,峨嵋剑法向与武当剑法齐名,海内称最,少林寺虽执武林牛耳数百年,剑法最非其所长,是以峨嵋、武当两派弟子多精剑术。如今一见段子羽这套剑法,大开大阔,堂堂正正,而其中阴阳两仪、五行生克变化繁巨,实含至理,似乎自己所习创术尚不及此,或许只有张三丰晚年精思累年,集百余年的修为深思而剑的太极剑法差堪仿佛。这套天雷剑法,她久闻其名,现今才得窥全豹,大为心折。
段子羽一套剑法使毕,脸上微微汗出,直感浑身上下舒畅异常,似乎功力又有所增进。
躬身笑道:“羽儿造次,班门弄斧,未免贻笑方家。”
百劫笑道:“你忒也谦光了。红粉赠佳人,宝剑赠烈士。如此神器得你为主,是再合适不过了。”
段子羽谢过百劫师太,兴冲冲捧着檀香木盒子回房。华山二老早已在他房中恭候,见平空得了这么件宝物,也是兴奋异常,情知此物虽断,仍是武林一宝,百劫肯以此物相赠,直是匪夷所思。
夜深时分,浙浙沥沥下起秋雨来,段子羽盘坐行动,须臾便已入定,丹田中氤氲紫气已凝成鸽蛋大小的一团,状似明珠,光亮异常,照得脏腑透彻,返观入照,处处清晰无遮,宛似从远处透观一般。
窗根上微微一响,在旁人听来,与雨声无异,至多不过认为是大一些的雨点声。可在他耳中,这轻微的性响之雨声之别不啻于春雷之与蚊声,心知有异,却泯然无畏,何况更深难消寂寞,恨不得平空生出些热闹来,消此长夜,是以端坐不动,连悬在壁上的佩剑也不去取。
哪知一响过后,又沉寂如常,过了半晌才又有一响声传来,却既不见人影,又无其他异常。段子羽心中不禁有些讶然,暗道:“遮莫是闹鬼?”欧阳九无事时也常讲些仙狐鬼怪的故事,听得多了,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事竞也有几分相信,雨夜之中本就有些鬼气森森,再加这两下怪异的响声,不由得他不发毛。张正常虽传他天雷剑法,可天师教画符捏诀,役神提鬼的办法他可一点儿也没学到。心中一动,伸指在桌上砚池中蘸了些墨水,胡乱涂在脸上,心中暗道:“十鬼九丑,且看是你丑还是我丑。”想到鬼进来后见到比他更丑的“鬼”,会惊骇成什么样,又颇为得意,心中大是笃定,誓欲与来鬼在“丑”上一较高低。
又过了许久,窗格轻轻荡开,却看不出是什么物事拉开的。段子羽断定必是鬼无疑,心中大是佩服,没想到这“鬼”也如此谨慎小心,或许是一狡诈多端的鬼,看来要难以对付。
窗格张起后,一条黑影从上悄无声息地滑落,段子羽夜视甚佳,一望可知,却是位有形质的人,心里虽更踏实,印也微感失望,无缘与鬼一较“妍”“丑”了。
那黑影身形甚速,瞬息间已钻窗而入,待其站定,段了羽却是一愕,来人竟是几日前大败在他手底的司徒明月,明教地字门门主。
司徒明月站定后,凝神听了一会,段子羽知她是在找子自己睡觉的位置,便略微放重呼吸,好使她听见。司徒明月果然闻声一动,悄移莲步,缓缓而来。
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室内室外漆黑一团,伸手不辩五指,段子羽见到司徒明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洋子,直觉天下滑稽之事无逾此者,若非极力隐忍,早已笑出声来。
待得司徒明月近前,段子羽蓦地晃燃火折子,身体向前一倾,两人登时脸对着脸,鼻尖几欲相触。
室中火光暴闪,司徒明月尚未看清室中情形,突见一张黑白分明,狰狞丑怪的脸现于面前,饶是她武功不俗,技高胆大,此番又大有荆柯西入强秦的勇气,却也吓得“哇呀”一声惨叫,倒跌两步,几欲晕倒。
段子羽见她惊骇欲绝的样子,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笑。这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和开怀大笑混在一处,传出老远,更显凄厉恐怖。
司徒明月惊魂甫定,一听这笑声便知是段子羽,此次本为雪耻而来,不防又被他戏弄一番,心中羞愤欲死。厉声叫道:“小贼敢尔!”手中一柄雪亮的短剑扑面刺到,势如疯虎,乱砍乱刺,全然是玉石俱焚的不要命招数。
司徒明月蓦然睁开双眸,却见室内一群女尼正好奇地看着自己,羞辱之感复又充满胸臆,方才对死的恐怖感觉已消失无余,愤激道:“姓段的,姑奶奶今日技不如人,栽在你手里,随便你用什么手段整治,姑奶奶我若是皱一皱眉,就算白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峨嵋一千女弟子群形耸动,怒不可抑,窃窃私语,似乎真要议定出几条毒计献给段子羽,好使他如法泡制。
段子羽洒然一笑,道:“小姑奶奶,段某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整治你,待我慢慢想来,或许三年二载便能想出个好办法,那时再找小姑奶奶试试如何?”
登时满室哄然大笑,连百劫师太也不禁芜然。司徒明月两颊青白,满眼泪水,若不强自忍住,早已籁籁落将下来,一时手足俱颤,竟说不出话来。
段子羽心中颇为不忍,倒并非他心软,而是武林中人最重颜面,常常为一句话,一个眼色不对便抡刀动剑,以性命相搏,自己若一剑杀了她还则罢了,如此一位娇美如花的丽人,不知费了造物者多少苦心,一剑杀却岂非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段子羽肃容一揖道:“姑娘,在下虽非正人君子,也绝非轻薄纨绔之辈,适才多多有所冒犯,还望恕罪则个。姑娘如心存过节,岂不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不稍待时日,精修武功,伺机而动?如此轻生,怎称得上英雄行径?”司徒明月见他居然以大义相责,淳淳劝诱,实感啼笑皆非。若说他又加戏弄,那满脸神情却又恳诚得无以复加,一时疑窦重重,更不知说什么好。室中诸人也是啧啧称奇,直感匪夷所思。尚未听说有何人苦口婆心,劝导自己的仇人不要轻生自戕,要多加珍重,精修武功,好来时对付自己,人人想笑,却又觉笑不出来,只有百劫心中一凛,暗自思忖:“这二人莫不是前生结下的冤孽,不然何以如此?”一时触动心事,不禁咬牙切齿,须发皆竖。
段子羽见百劫师太如此模样,以为她要对司徒明月辣手摧花,心道:“师太若再出手,我却不便再作护花使者了。”
长袖一拂,卷往司徒明月盈盈一握的纤腰,随手挥出,笑道:“姑娘慢走,恕段某不送。”“司徒明月只觉身子一轻,从启开的窗格中不由自主地飞出,落到地面后却丝毫不觉震荡,才知段子羽劲力拿捏之准,实已到了相当高的境界,似乎已可与师傅杨逍一较短长。
一时心中茫然失魄,掩面啼哭而去。段子羽送出司徒明月后,殊无欢愉之色,反倒神情黯然。良久叹道:“这位姑娘强我多多,她还知有一个仇人,为报仇而活。我却空负一身血海深仇,连仇人都不知道。”
峨嵋派中人和华山二老均知悉他的身世,听闻此言,也都唏嘘不止。
高老者怒声道:“掌门师侄,此事包在我们哥俩身上,一定要查个水落那个石头出来。
他***,连我们掌门人都敢欺负,分明是不给我们哥俩面子。他***,这些狗才就是死了,我们哥俩也要掘坟挖墓,剁上他六七百刀,奶奶个熊的。”他愈说愈怒,若非矮老者按住,直欲拔出刀来。
至于拔出刀来做什么,便无人可知了。
百劫把段子羽请至自己的房中,沉吟有顷,忽然笑道:“羽儿,我曾听一些武林前辈讲,尊府上出过几位皇爷风流成性,处处留情,以至欠下一身风月债,闹得不可收拾。你是否也有这种秉性?”
段子羽登时面红过耳,他祖上的事欧阳九当然只对他说如何英风侠烈,威镇天南,这些风流韵事欧阳九自是不会说,他也不知道。但听百劫师太如此说,当然实有其事。
而且这话的深意他也一听即明,分明是有感于司徒明月之事而发,一时殊难措辞。
百劫师太见他一脸尴尬相,缓缓道:“羽儿,你现今也是一派尊长了,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你初涉武林,尚不知江湖风波之险恶,你风流倜傥,卓尔不群,固然是好,如若在‘情’字上勘不透、打不破,留情过多,便如蚕自缚,那时悔之晚矣。我这话也只是未雨绸缪之意,望你常思此言,或不无益处。”
段子羽道:“谨记师太教诲。”百劫忽然一转身,面对漆黑的窗外,良久道:“在你这个年纪上,又有谁当真勘透情之一关,茫茫红尘,尽属情劫。”
段子羽听她语声凄楚,瘦削的双肩竟微微有些颤动,大是骇异,却又不敢说什么。
百劫伸指击案吟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语调凄凉悲楚,隐隐有哽咽之声。段子羽也感心中一恸,轻声道:“师太。”
百劫转过身,似是一怔,一瞬间竟忘了段子羽也在室内,才知自己过于忘情,竟尔在晚辈之前失态。她为人轩昂磊落,却也不加掩饰。段子羽见她面泛红潮,眼角边犹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忙低下头来。
百劫强笑道:“羽儿,回房歇息去吧。”
段子羽转身退出,回至自己房中,却更无睡意,脑中所现均是百劫师太吟歌时的神态,竟不禁泪落,为之难过。
次日,百劫师太欲率众回峨嵋,乃与段子羽依依而别。
段子羽直至她们消失了踪影,才和华山二老乘马疾驰,赶赴华山。
三人三骑迅疾如风,傍晚便已赶至咸阳,三人拣了一家大客栈落宿,吃饭间才惊觉,四周坐的四五十名食客居然都是携带兵刃,腰囊鼓鼓的武林中人。
段子羽迭遭暗算,触景惊心。矮老者见状低声道:“这些人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其中各门各派的都有,不知又要闹什么乱子。”段子羽知道这位师叔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虽然言语不多,却是言则必中,与那位高师叔恰恰相反,两人一辈子老搭档,委实是一副妙对。
却听一大汉骂道:“他***,魔教还没杀光,从哪块石头里蹦出个天师教来,比魔教还邪还毒,凭什么他们能寻宝,不让别人寻宝。”又一女音叹道:“师哥,咱们技不如人,这口恶气也只得咽了,何况这次丢脸的也非仅咱们昆仑派。”
矮老者悄声对段子羽道:“那桌坐着的是昆仑派的,男的道号西华子,女的叫卫四娘,俱是昆仑长老,看来栽在夭师教手上了。”
段子羽侧头一看,果然围坐一桌的四五人身上都挂了彩,有两名二十多岁的后生俱残一臂,神情颓丧,如丧考妣。
另一桌一人道:“卫四娘,阁下此话何意?昆仑派栽便栽了,为何刮答上别派?”
卫四娘冷然道:“我道是谁呢,如此胆雄气壮,原来是七手童子吴大侠。我只说‘非仅我昆仑派’,可没敢牵扯上丐帮啊,吴大侠何必如此动怒。”
段子羽循声望去,果然是七手童子。他人本矮小,坐在椅上如八九岁孩童一般,不留心看,直还看不到,心里登时想起史青来,忙游目四顾,却没看到,大是失望,人想起她所中“十香软筋散”的毒不知解了没有?心思杂乱,焦虑不安。
七手童子单恋丐帮帮主史红石是武林皆知之事,却无一人敢在这两人面前提起,一则丐帮势大,等闲门派得罪不起;二则七手童子行事阴毒乖僻,一旦沾上了他便不死不休,后患无穷。昆仑派远在西域,虽闻七手童子之名,也泯然不惧,是以卫四娘一句话便得罪了丐帮和七手童子两大强敌。
七手童子被说中心病,恚怒异常,但他为人阴毒,并不作声,卫四娘以为他怕了昆仑派,大是得意,受挫于夭师教的晦气也出了不少。
矮老者微笑道:“卫四娘要倒霉。”段子羽与七手童子打过交道,深鄙其人,若非看在他是史青的师傅份上、早过去将他打翻在地,以雪那一篷喂毒暗器之仇。此时却笑着静观其变。
卫四娘正饮酒问,忽感背上有一条毛茸茸的东西在爬,又凉又滑,蓦然尖声大叫起来。
她虽已成名多年,在武林中名头也甚响亮,但究是女流,已感到背上是条毒蛇,不由得想到丝丝吐着冷气的毒牙,直吓得三魂六魄走失大半,瘫在椅上竟不会动了。
西华子和几名昆仑弟子大惊失色,细看她周身并无伤痕,更没见有人出手对付她,一时不明所以,更不知所措,卫四娘已感到蛇在吐着冷气,几枚冷硬的牙齿咬进肉里,更尖声大叫,面无人色。这般大叫本是武林高手宁死也不敢丢这个的,卫四娘一时恐慌过度,定力全失,已与平常人无异。
段子羽侠义心起,便欲过去解救,忽见剑光一闪,一柄剑已斩在卫四娘背上。西华子大怒道:“直娘贼,敢害我师妹。”手中长剑挺出,刺向那人,那人口手一剑正搭在西华子的剑上,沉声道:“西华道兄,我是武当俞二。”
西华子只感这一剑似是刺进石缝里,刺不进,拔不出,心中更恼,大嚷道:“武当俞二怎么样,武当势大气粗、就能随便害人?”两名全手全脚,略带轻伤的弟子闻声即上,大有拼命之势。
卫四娘喝道:“不得无礼,是俞掌门救了我。”她衣服里落下两截蛇来,血迹殷然,四周人一看,登时群情耸动。
俞莲舟这一剑觑得极淮,虽隔着衣裳,仍准准斩在蛇的七寸上,卫四娘衣裳已破,露出背肉,剑斩处却连痕迹都没有。段子羽更是倾服,眼力准这一点他也不难作到,但拿捏劲力已到炉火纯青,厘毫不爽的程度,却远为不如。武当派威震天下,与少林交称双峰,武当掌门果然是绝顶高手西华子见状,一时反应不过来,却见俞莲舟伸出左掌对七手童子道:“吴大侠,卫四娘言语虽有得罪之处,受了这场惊吓也尽够了,请赐解药。”
西华子这才明白,卫四娘端坐闭目,显是运气抗毒,又见毒蛇黑得发亮,身上白点也是闪闪发光,蛇口犹支出四根獠牙,他认得是巨毒的“漆里星”,一旦咬上人,一时三刻便能要了人的命。大吼道:“狗贼,快拿解药来,不然道爷把你挫骨扬灰。”
俞莲舟喝道:“西华道兄,一之为甚,其可再乎?若欲救令师妹的命,就别作声。”俞莲舟为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久做掌门,更具威严,这一声断喝吓得西华子登时脸上横筋暴跳,满肚子“直娘贼”一句也不敢骂出来,唯恐一出声真断送了师妹的命。
俞莲舟继续道:“吴大侠,解药。”他心中焦急,知道只要拖个一时半刻,神仙也救不了卫四娘,是以连“请赐”二字也省了,语气强硬之至,只要七手童子敷衍搪塞,便要剑下无情了。
七手童子自忖不敌,只得满心不愿意的把解药掏出来,一粒红的药丸塞人卫四娘口中,一粒捏碎,敷在四个齿痕上,须臾,卫四娘满脸的黑气渐渐退落,四个齿痕上黑血汩汩流出,不久便转红色。
俞莲舟知卫四娘已无患,心中大松一口气,笑道:“西华道兄,你还跟在下较劲作甚?”
西华子这才发觉,两剑仍搭在一起,而自己也忘了停发内力,大是尴尬,一抽剑,轻轻易易地抽开了,其实俞莲舟怕他乱动误事,一直运起武当内功粘住西华子,此刻劲力一收,西华子才得以抽回剑去。
七手童子冷冷道:“俞掌门,您是武林泰斗,您的话我七手童子有七个头,八个胆也不敢不听,可现今您解了昆仑派的围,将来他们寻起梁子来,我一孤魂野鬼,又有谁解我的围。”
有一阴损的人笑道:“有丐帮……”不待他说完,其同伴已捂住他的嘴,那“帮主史红石”几字总算堵在口中。
七手童子横眼望去,已将这人的形貌牢牢印在脑里,那人已觉失言,一触到七手童子阴冷如蛇、恶毒至极的眼神,吓得股粟不止。不待七手童子找上门,当天晚上便胆裂而死,此是后话。
俞莲舟笑道:“吴兄,俞二岂是作事有始无终的人,昆仑派人若动吴兄一根毫毛,俞二当以十倍奉上。”
昆仑派自掌门铁琴先生何太冲和“太上掌门”班淑娴亡命少林后,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现今掌门由何太冲的女弟子詹春继任。但昆仑毕竟名列六大门派之中,六手童子也不能不有所畏惮,听俞莲舟此话一发,心中笃定。知道昆仑派绝不敢加一指于自己身上,笑道:“俞掌门言重了,在下短命一条,岂敢和俞掌门金玉之体相提并论。”
俞莲舟淡然一笑,径直向段子羽一桌行来,老远拱手道:“两位前辈,真是有缘,竟在这里见面了。”
华山二老忙站起还礼。段子羽见俞莲舟武功绝顶,侠义心怀,谈笑之间化解了一场极大的梁子,心中暗道:“这才是武林名家风范。”先时韦一笑在古庙中攻击他时,宋远桥、张松溪等均作壁上观,不伸手救援,若非百劫师太适时赶到,为他疗治“寒冰绵掌”,他早已命丧黄泉了,是以对武当派一直耿耿于怀,不能释然,如今竟因俞莲舟一人大为改观,见俞莲舟快步行来,谦恭有礼,站起身一揖到地,道:“武林后学段子羽拜见俞前辈。”他已是华山掌门,与俞莲舟地位相若,却以晚辈身份施礼,称“前辈”而不称“掌门”。
俞莲舟早见到二老之中主位上坐着一位面如冠玉,英气勃然的少年,心下疑惑,不知这少年是何等身份,居然使得华山二老纡尊降贵、左右相伴。见他大礼参至,便不轻受,两手一拂,笑道:“毋需多礼。”
段子羽感到一股绵软纯厚的内力拂到,这一拜之势竟然拜不下去,暗叹这位俞掌门好深的功力,当下潜运内力,硬拜了下去。
俞莲舟只使出三成力道,自度已足够,不料对方劲力更强,居然没托住,不禁有些惊诧,也暗笑这少年过于气盛,他涵养颇深,自不和晚辈计较这些。
矮老者在旁道:“俞二侠,这是我们华山派的新任掌门,姓段,讳子羽的。”
矮老者声音虽不高,却足以语惊四座。俞莲舟更是一惊,不及多想,忙还一揖道:“原来是段掌门,如此大礼俞二可当不起,多有失礼恕罪则个。”
段子羽徐徐起身道:“俞前辈望重武林,侠名四播,受晚辈一拜亦是理所应当。”
俞莲舟疑窦满腹,却又不好问,华山门户之事他自是知道不少,华山二老寻聘掌门之事他也早有耳闻,虽觉此事过于荒唐,但别家门户事武当派也难以参预,不料二老居然寻了一年少个继掌门户,而这少年看情形便是大师哥宋远桥口中所说的使九阴白骨爪的邪毒少年。
可观其面,察其色,却无丝毫邪毒轻浮之色,一双眸子中紫气若隐若现,竟是内功已到上乘境界的样子,却又与大师哥所述不符,而名字又确然无疑。一时游移不定,只是他深沉至极,面上丝毫不显露出来。
高老者笑道:“俞掌门,难得相遇,一起喝上两杯可好?”
段子羽也笑道:“请前辈赏光。”
俞莲舟也颇想与段子羽亲近亲近,以便了解他的为人。
武林六大门派素来携手抗击魔教,俞莲舟身为武当掌门,对华山派的兴衰荣辱也实甚关切,当下与段子羽主宾落坐,二老左右相陪。
这四五十名武林人士几乎全为段子羽而来,一听段子羽之名已震骇不已,复又听他当上华山掌门,更是膛目结舌,均感匪夷所思。若非慑于俞莲舟的声名,早已一涌而上,拿人的拿人,抢经的抢经了。
西华子为人憨直,颇感激于俞莲舟及时救了他师妹。他师兄妹俩均独身一世,情谊甚深,此刻见俞莲舟对段子羽极为客气,便走过来道:“段掌门,你的家被天师教占了,你的九阴真经带出来没有?遮莫也是被他们吞了。”
此言一出,四五十双眼睛全盯在段子羽脸上,看他怎样回答。
段子羽笑道:“前辈放心,那部看不懂,读不断的破本子早被我一把火烧了。”
西华子跌足道:“你怎不早说,累得我们大老远的来争这劳什子经。”不少人在心中霎时间恨不得把段子羽一口口吃下肚去,最好连骨头都不剩。暗道,你看不懂,读不断,难道别人也和你一样笨,如此暴珍天物,死上十万次也难以赎其罪行。
一人高声道:“段掌门以为我等都是三岁小孩子吗?这等骗人的话也说得出口,莫非足下便以骗人之术当上华山掌门的吗?”
矮老者登即站起,冷冷道:“唐文亮唐三爷,你们崆峒五老名头虽响。却也不在我们兄弟的眼中。敢如此蔑视我们华山派,有胆子便站起来。”
唐文亮离座而起,走到中问道:“出来又怎样,华山二老又有什么好心,抬这小子当掌门,分明是要独占九阴真经,待把真经骗到手后,便一脚踢开,也就是这小子年少无知,才落入你的圈套,我说这小子骗人倒是说错了,说你们兄弟才正合适。”
其余人等无不和唐文亮一个心思,即便俞莲舟也颇存怀疑。华山二者最忌此语,矮老者也不多话,掣刀使砍,高老者早已在旁等候,一俟师哥动手,随即跟上,两柄刀一左一右,向唐文亮砍来。
崆峒五老此番到了三位,另两位是宗维侠和常敬之,一见唐文亮交上手,知其一人绝非华山二老之敌,常敬之喝道:“华山派以多为胜吗?”二人一晃身形,忙欲加入战局。
四周人对此话却不赞同,人人均知华山二老自少及老向来是秤不离砣,从不与人单打独斗,不管敌手是多少,总是兄弟齐上,常敬之和宗维侠不过以此为籍口,真来个以多取胜罢了。但此际除俞莲舟外,人人无不以为华山派独吞了九阴真经,人人愤满胸臆,无不希望崆峒派取胜,最好将华山二老毙于拳下,大家乘机抢经。
蓦见人影一晃,段子羽已抢身在宗维侠和常敬之面前,喝道:“崆峒出三人,华山派也是三人。”宗维侠在崆峒五老中位列第二,唐文亮第三,常敬之第四,此际宗维侠心忧三弟,一拳捣出,喝道:“闪开!”
段子羽单掌倏出,沉声道:“未必。”拳掌甫交,噗的一声,宗维侠只感一股阴柔绵韧的大力涌来,身形居然定不住,蹬蹬蹬连退三步,砰地一声憧在一张桌子上,宗维侠这一撞何等力道,登时整张桌子飞起,丁当之声大作,这张桌子连撞翻四张桌子劲力方歇,有两名见机稍迟,没及时跃起避开的人竟被桌子挤撞得大声惨叫,伏地不起,本想幸灾乐祸看两派相斗,却不虞遭此池鱼之殃。
常敬之见二哥被击退,“咦”了一声,大是诧异,崆峒五老中以宗维侠的七伤拳练得最为到家,常敬之以为二哥一时托大,没运足内力,才被震退,当下运足了内力,呼的一拳击出。他外号叫作“一拳断岳”,这一拳之威实非等闲,拳风烈烈,威势骇人。
段子羽左足略撤,身子微弓,口中微微“咕咕”两声,将蛤蟆功运至掌上,双掌疾出,撞在常敬之拳上。喀刺一声,常敬之右臂寸寸断折,身子翻起,撞在一人身上,那人接着飞出,又撞在另一人身上。这人是巫山派的一名硬手,眼见一枚肉弹向自己撞来,两掌齐出,准备将之拦住,不料双掌甫着那人身体、巨力涌来,双臂齐折,飞出门外,尚未落地,陡听一人喝道:“回去”,在他臀上一托一旋,他又飞回屋内,屋内人不知细故,还道他轻功了得,自行折了回来,两名巫山派人大声喝彩,待见他手臂软软垂在体侧,面色惨白,方知是喝了倒彩,一时掩口不迭。
段子羽这一记蛤蟆功霎时间击伤三名好手,常敬之撞中的那人功力较弱,胸肋齐折,伏地呻吟,大有性命之忧。
室内诸人见段子羽一掌之威如是之猛,一时噤口不得作声。
华山二老见掌门人神威凛凛,两掌把久负盛名的崆峒二老打得一退一伤,精神陡振,两柄单刀舞得急如风雨,眼见唐文亮左支右绌,败象已呈,不数招内便要伤于刀下。宗维侠不及察看常敬之伤势如何,面色铁青,眼睛充血,呼呼两记七伤拳击出,状如疯虎,迹近拼命。
段子羽重施故技,两掌拍出,仍是蛤蟆功。他迭遇奇缘,先是欧阳九为他盗得武林至宝“九阴真经”,自十岁时便研习此经,内功底子极为醇厚,虽限于年岁,对经中秘奥之处难以尽悟,但自被百劫师太以绝世神术“灌顶大法”打通小周天后,又服食了天师教至宝“先天造化丹”,周身脉道一齐打通,内力之强已是骇人听闻。再经修习“天雷剑法”,与九阴真经两相印证,原来亘塞心中的许多武学难题遂迎刃而解,涣然冰释。所谓“一法通,百法通”,九阴真经和天雷剑法俱是前辈先贤耗毕生精血,溶铸天下武学于其中的武学宝典,段子羽以此印证蛤蟆功,虽非全符欧阳锋的要旨,但殊途同归,这一掌之威足以与欧阳锋并驾齐驱。
宗维侠虽知自己武功高出四弟有限,此际为救三弟唐文亮,也惟有不计成败,性命相拼之一途。
拳掌甫交,砰的一声,宗维侠倒翻出去,只感浑身俱震,五脏沸腾。他也是武学名家,情知硬抗惟有受伤更重,空中连翻筋斗,化解来力,一拳击在墙壁上,将来力卸在墙上,登时打出一洞,落地后犹然立足不稳,跌坐地上,口中一甜,一股血喷了出来,知道所受内伤不轻。
华山二老陡喝一声,使出反两仪刀法中的绝招“万劫不复”,他二人恨唐文亮入骨,这一招毫不留情,竟欲将之斩于刀下。
俞莲舟一见,大惊失色,高声道:“刀下留人。”掣剑挺出,挣挣两声,点在两柄刀上,俞莲舟内力何等深厚,虽是猝然出剑,两柄刀也被荡开尺许,唐文亮早已不支,又见二哥,四弟俱被段子羽击伤,心中更慌,这一招“万劫不复”换了往日,他也极难应付,此际更只有等死一途,霎时间魂飞魄散,冷汗成流。
段子羽本待出手拦阻华山二老的杀手,见俞莲舟出剑,便袖手旁观,待得唐文亮逃脱此劫后,笑道:“两位师叔,放过此人,免得让人说咱们以多取胜。”
华山二老恨恨地看了唐文亮一眼,气犹未泄,听段子羽如此说,只得悻悻归座。
俞莲舟见段子羽对付宗维侠和常敬之,手段颇辣,很不以为然,想起大师哥述说此子辣手摧杀颜垣等人,心中忧虑更深,华山一派由此子入主,不知是福是祸。华山又是六大门派之一,于武林命运关连甚巨,是以不禁生忧。此际自己虽格开二老的杀招,他只须在旁补发一掌,便可立取唐文亮性命,不料他却释而不杀,不知何意,直感匪夷所思。
段子羽拱手笑道:“烦劳前辈出手,真是过意不去,多多谢上。”
俞莲舟凝视他有顷,不知此话是否讥讽他多管闲事,要知他这般救下唐文亮,于华山二老颜面有损,段子羽即便耿耿于怀也是当然。但见他眸子清澈,神态恳诚,不似作假,方知他胸襟也甚宽博,心下颇喜,拱手道,“段掌门客气了,俞二心急救人,多有冒犯,勿怪为幸。”心中却参详不透此子如何出手这般毒辣。
其实段子羽神功初成,在劲力拿捏上犹未到俞莲舟这等名家宗师的境界,崆峒五老名垂武林数十载,段子羽岂敢不全力以赴,却非他存心如此了。
唐文亮虽逃脱生死网罗,顷刻之间却浑然不知生死,待得醒觉,羞辱之感远甚于死在刀下,见段子羽就在身旁,一拳击在他背上,以泄胸中怒气。
俞莲舟喝道:“不可。”欲出手阻拦已是不及,段子羽佯作不知,运气于背,硬受了一拳,唐文亮倾尽全力打在段子羽身上,只觉如陷进一堆棉花里,浑无受力之处,内力也如滴水入海,不见踪影。待要收拳,拳头却被吸在背上,连运内力,却拔不动丝毫,一时恨不得立时死了方好。
俞莲舟也颇讶异,料想不到段子羽内力已至如此境界,方欲出言为唐文亮求情,段子羽已知其意,笑道:“前辈请落坐,待晚辈敬您三杯。”径自向桌边行去、唐文亮蓦感拳上一轻,自己方运力回夺,竟蹬蹬蹬连退数步方始站定。
宗维侠静息片刻,略感好些,见此状微声道:“三弟,走吧,改日再到华山领教段掌门的功夫。”
段子羽笑道:“随时恭候大驾。”
三人相扶着,脚步瞒珊走出客栈,背影甚是凄凉。
室内神山帮、巫山帮、海沙派、巨鲸帮等人收拾起桌椅,重唤酒菜,默然饮酒。段子羽神功一展,这些人便即明了:段子羽绝非看不懂读不断九阴真经,而是将经上功夫练成了,见他武功高明之至,心知纵然宝经在身,也难以硬夺。但九阴真经对习武之人诱惑力委实太大,竟无人肯舍之而去,都在心里盘算着用什么阴损手段能将经夺到手。虽是各怀心腹事,念的实则是一本经。
卫四娘毒伤已愈,走到俞莲舟座前申谢援手之德,俞莲舟忙谦逊让座,笑道:“卫女侠,贵派距此遥迢万里,何以讯息如是之灵,也来凑这场热闹?”
卫四娘面颊一红,笑道:“敝派并非为此事而来,先师铁琴先生和先师伯都丧生在少林寺秃驴手上,这等深仇大恨敝派岂能不报。我和师哥不过打个头站,敝派掌门随后继至。风闻此处九阴真经又现,咱们习武之人谁不想得到,不想却遭此横祸,若非俞二侠鼎力相援,真要埋骨此处了。”
说罢恨恨看了七手童子一眼,七手童子有俞莲舟的话作倚仗,泯然不惧,悠然自得地饮酒吃菜。
俞莲舟知道当年昆仑掌门人铁琴先生何太冲和其师娣班淑娴,为寻找谢逊,冒险闯入少林寺后山,希冀夺得屠龙刀,得到其中所藏的九阴真经,竟命丧少林三大神僧的“金伏魔圈”下,昆仑派遂尔凋落。(事见《倚天屠龙记》)听卫四娘说,昆仑派要大举向少林寺复仇,这虽是情理中事,却颇为不自量力,何太冲和班淑娴在世时,昆仑尚且不敌少林,此番盲动何异于飞蛾扑火。当下便想劝阻,却又殊难措辞,是以沉吟良久,方开口道:“卫女侠,此事已隔多年,当年误伤尊师和尊师伯的三大高僧并不在少林寺中,想必已坐化多年了。贵派此举取消也罢,不如同到武当山上叙叙旧谊如何?”
卫四娘黯然道:“师尊之仇何异于父母之仇,此仇不报,昆仑上下有何颜目见人,敝派此次纵然尽数血溅嵩山,也当向少林讨回公道,我和七手童子的梁子冲着俞二侠的金面,揭开不提。寻仇之事俞二侠就不必劝了,盛情好意昆仑上下无不感佩。”
俞莲舟情知此事难以化解,听她语意决绝,只得连叹数声,沉默不语,心中筹思当尽快赶回武当,与大师哥、四师弟、六师弟赶往少林,极力斡旋其间,或许能换狂澜于既倒,无论如何不能坐视昆仑派毁于嵩山。
段子羽在旁大起同仇敌忾之心,击桌道:“父母师尊之仇岂能不报?卫女侠,贵派何时上嵩山,段某虽浅薄,也当去摇旗呐喊,以助贵派声威。”
卫四娘心中惊喜逾恒,若能得段子羽这样高手相助,昆仑派复仇有望,至少不会覆灭无余,口中推辞道:“这如何敢当,敝派之事怎敢累及华山派。”
段子羽慨然道:“天下事天下人管,咱们武林中人行侠仗义,就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少林虽强,华山派却也不惧。”
卫四娘怕他一时冲动,转头改了主意,忙敲钉转脚道:“敝帮定于下月二十八日会齐嵩山,若得段先生相助,敝帮存殁俱感大德。”这几句话半是感动,半是做作,却也激动万分,老泪横流。
段子羽道:“卫女侠放心,段某定会准时到达嵩山。”
矮老者也道:“卫四娘放心,届时华山全派一定到达,与贵派同进同退,共死共生。”
俞莲舟心中连珠价叫苦,若只有昆仑派到嵩山滋事,只,要武当四侠齐至,力下说辞,说动少林群僧不下杀手,令昆仑派知难而退也就罢了。虽说难办,总还有几线希望,如果华山一派卷入风波,段子羽武功既高,下手又辣,一场武林罕见的大火并势难避免,武当派纵想作个和事佬也是有心无力了。
武林中人哪个不喜事,更都是看热闹不怕乱子大的人,一听昆仑,华山两派要合攻少林,登时欢声鼎沸,这个道:“卫女侠,算我们神拳门一份。”那个嚷:“卫女侠,海沙帮一定去为你们助威。”一时十几个门派争相加盟,少林派倒成了武林罪人,众矢之的。
卫四娘拱手作了个罗圈揖,泣声道:“各位如此仗义,昆仑上下俱感大德。”
正喧嚷吵闹得不可开交,忽听一个少女清亮的声音道:“咦,这些人怎么还赖在这儿不走。”
这声音清脆悦耳,如黄莺鸣啭般动听,可一室群豪听见此音,如中魔法,登时缄口结舌,鸦雀无声。
段子羽心中一荡,高声道:“是真儿吗?”
那少女一惊,待得看清,惊喜叫道:“羽哥,真是你吗?”
几步跑了过来,身形曼妙,直冲到段子羽面前,似欲投怀而入,一时喜极而泣,说不出话来。
段子羽紧握住她一双柔软滑腻的小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方嗫懦道:“真儿,你的腿好了吗?”说完便知是句傻话,两人分别时张宇真早已欢跳如常了。
张宇真一双妙目紧盯在段子羽脸上,秋波宛转,柔情无限,闻言噗哧一笑,道:“谢谢你挂念,没再被人打断。”
段子羽脸上一红,颇为尴尬。
张宇真高声道:“大哥,快来呀,段大哥在这里。”
漆黑的门外龙骧虎步地踏进一人,甫进客栈,游目四顾,一见这些豪莽,双眉一皱,凛凛生威,威严的目光在每人脸上扫来扫去。这些刀头浴血,浑不把性命当回事儿的豪客,大概在这兄妹手下吃足了苦头,适才慷慨激越的豪勇之气,霎时间灰灭无余,一个个低头垂手,屏气敛声,放轻脚步,夺门而溜,不少人连放在桌上的兵刃也不及携走。片刻之间走了个一干二净,只有俞莲舟和华山二老端坐不动。
段子羽见此人一句话不说,便把群豪吓得如过街老鼠,忙忙地溜之乎也,定目望去,但见此人四十岁左右,燕颔虎目,眉目之间大具威严,颇有王者霸气。
张宇真道:“大哥,这就是羽哥,总算找到他了。羽哥,这是我大哥,你也叫他大哥吧。”
段子羽感激张正常救命传武之德,又对张宇真心有所钟,忙上前一步道:“段子羽见过大哥。”便欲拜下去。
这人一步过来,十余丈的距离一步跨过居然毫不勉强,和常人走路无异,两手一托,段子羽只感他两手如山,竟拜不下去,方知那些人见了他如遇鬼魅,惶惶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实是事出有因,这位大哥的武功竟似要在俞莲舟之上。
这人笑道:“段兄弟,不必如此,在下张宇初,奉家父之命前来保护兄弟,所幸你无恙,否则我还真交不了这个差。”
段子羽心中大是感动,不想张正常对他眷爱如此,居然令长子前来保护,想到自己若非服食“先天造化丹”,又研习“夭雷剑法”恐怕真不免于命丧霄小之手,哽咽道:“多谢张老前辈眷爱,小弟毕生难报大恩。”
张宇初笑道:“这话就外道了。家君素来眼界极高,阅人如恒河之沙,赞许者极少,独独对段兄弟器重之至。惟恐这些江湖匪类闻风而动,前来夺取九阴真经,是以派我昼夜兼程,以尽保护之责,不想段兄弟不在,倒是给你看了这些日子的家。”
俞莲舟插话道:“我原以为能劳得动张少教主大驾保护的,除了皇上外,宇内便无第二人,不想段先生也有此荣光,倒是一奇。”
张宇初冷冷道:“这位是俞二侠吧,阁下的话却也不对,皇上自有锦衣卫负保护之责,倒无需张某了。久闻俞二侠英名,今日识荆,幸何如之。”他嘴上客气,语气却是冷硬之至,负手背后,神态据做。
武当诸侠成名垂数十载,纵横武林所向无敌,一侠之名直可作金字招牌用,被人冷眼相待还是头一遭。俞莲舟涵养功夫甚深,不温不恼,淡然一笑道:“张少教主乃当今贵人,今人得见,实是有幸。”起身对段子羽和华山二老道:“段先生,两位前辈,在下身有要事,不克相陪,就此告辞,来日再会。”拂袖而去,段子羽和华山二老拱手送别。张宇初视如不见,张宇真全副身心都在段子羽身上,更是不知不觉。
段子羽道:“大哥,这两位是小弟的师叔,华山派两位长老。”
张宇初点点头,算是见礼,华山二老久闻天师教张正常教主和张宇初少教主英才卓拔,武功盖世,已至不可思议境界,只是素来不涉足江湖纷争,是以虽久闻大名,却也今日方识,知他贵盛一时,为人傲慢些也是常情,并不见怪,却也不上前见礼。
张宇初微笑道:“前些时家君曾邀段兄弟入我天师教,被段兄弟峻辞,何以却入了华山派?”
矮老者道:“敝派掌门之位久虚,是以请他入主华山。”
张字初道:“两位果然眼光独到,见识高超,段兄弟人中龙风,得他作掌门实是华山之幸,张某佩服。”
二老见张宇初人虽倨傲,却是继百劫师太后第二个赞同他们这一荒唐举动的,大起知已之感,心中稍有的不快便即释然。高老者咧嘴大笑道:“张少教主,久闻你了得,从这几句活上就能看出来,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张宇初微一皱眉,略显不耐,若非看在段子羽面上,他一句话也不肯和这二老说,听他把自己和他们二老相比,略感不快。但旋即如常,笑道:“段兄弟,我们兄妹到了你的地面,又为你看了这些日子的家,你是否也应尽尽地主之谊,犒劳我们兄妹。”
段子羽见他眼色诡谲,颇为怪异,也不再问。他自命为武林中人,实不愿与官府扯上瓜葛,倒惟恐张宇初给他出个难题。
驰到近前,翻身下马,但见崇檐雕栋的道观旁破庙依旧,而今人事已非,睹物伤情,不禁黯然神伤,便欲垂下泪来。
张宇真见状,忙杂以他语道:“羽哥,你的东西可是丝毫没敢动,你先查验一下。”
段子羽进得密室后,果见一切与走时无异,他在桌案的底部摸了摸,不知按了什么机关,地上一块砖突然而起,现出一个洞来。他移开砖,伸手一摸,取出一个匣子,在匣子底部旋了两下,匣子蓦然弹开,向里一看,却是大惊失色。
张宇真见他面色忽异,不知何故,忙问道:“羽哥,怎么了?”
段子羽颤声道:“真经不见了!”
这一语无异晴天霹雳,击得张宇真头嗡的一声,枪过盒子一看,果然空空如也,她对九阴真经的得失毫不萦怀,但看守这么多天,真经丢了,自是担了嫌疑,一时花容失色,几欲哭将出来。
段子羽忙道:“真儿,先别急,怕是我放错地方了。”接过盒子细细察看,咦道:“这是什么?”随手拈出一张黄色的帛幅来。张宇真凑过头来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字,字迹端庄娟秀,似是出于女子之手,写道:“敬启段君:武功有成,可喜可贺,宝经流传江湖,福浅涡深,故尔取去,特此告知”。题款是“终南山活死人墓传人”。
段子羽笑道:“此经真是神物,来自何方,复归何处。烦劳贤兄妹看守一个空盒子,委实过意不去。”
张宇真长吁出口气,一股火尽数倾泻到段子羽身上,怒道:“你还来说嘴,差点没把人吓死。”粉拳连捣,打在段子羽胸上。
段子羽见把她急成这样,负疚良深,连连讨饶道:“好真儿,是我疏忽,饶了我吧,我可经不起你再来一记‘天宙神掌’。”
张宇真听他提起天雷掌,登时停手,想起初次和他见面时,一记天雷掌把他打得背过气去,忙道:“那火伤全好了没有?”说着解开他衣扣,袒露出胸,上面犹隐隐有一微红的手掌印,不由得脸贴在他胸上,啜泣出声。连日来为段子羽提心吊胆,不知作了多少恶梦,这些委屈吃这一吓尽数宣泄出来。
段子羽抱住她双肩,柔声劝慰了半天,张宇真方收住珠泪,洗了脸,重匀了面,和段子羽携手去见张宇初。
张宇初听说真经被盗去,也是一惊,看那帛上标明的日子,居然是他到后第五天,面色沉凝,眼望窗外。
段子羽笑道:“大哥毋需为此事烦心,真经本就是他们的,他们来取去也是正理。”
张宇初淡淡一笑道:“经书得失事小,居然有人能在我眼皮下盗走一物,也算他本事。
活死人墓传人,杨过的后代,我若有暇,倒要去终南山领教一番,看他究竟本事到何等地步。”
段子羽见他如此自负,却也不便相劝,张宇真恨恨道:“大哥,你何时去,叫上二哥,咱们三人一同去,让他活死人墓变成‘死死人墓’。”
第二日上午,张宇初决定返回京师,临别之际,张宇初对段子羽道:“兄弟,你出掌华山门户之举,我本不赞同,你若欲在武林中发展,天师教虽小,也尽够你鸟飞鱼跃的了,若欲重现大理段氏的风光,‘大理王’之位我一走给你争取到手,何去何从,可要审思熟虑,谋定而后动。”说罢,十余匹马溅起一路黄尘而去。
段子羽与张宇真送别张宇初归返道观,却见道观前不知何时聚了黑压压百余人,俱着明教服饰,华山二老和三清观的百余名教士拨刀持剑,两相对峙,看样子尚未交上手。明教中人为首的居然是教主杨逍和护教法王“鹰王”殷野王,教众俱是杨逍座下天、地、风、雷四门中人和殷野王所属的“天鹰旗”。自殷野王之父白眉鹰王殷天正死后,殷野王便子继父职,当上了护教法王,人称“鹰王”。
明教中一人戟指骂道:“快叫你们少教主出来,否则将你们这一干杂毛牛鼻子杀得一千二净,这三清观一把火烧成平地。”
段子羽和张宇真从马背直跃而入场中。
殷野王见此二人,眼睛登时一亮,对杨逍道:“教主,盗去圣火令的便是这女娃子,杀死颜旗使,大败四散人的就是旁边那小子,不知何故又当上的华山派掌门。”
杨逍“哦”了一声,见二人年纪甚轻,颇不为意。他此番东来,原是要找张正常较量,以夺回失落的两枚圣火令,行至此处,才得悉张宇初来至此间。他知道张宇初实际上等于是天师教的教主,权柄甚重,便率人前来。他和殷野王均自重身分,虽久久不见张宇初出来,却也不屑与些无名小辈动手,只派人在观前叫骂索战,以便把张宇初激出来。
殷野王见杨逍不动声色,知道张宇初若不出来,这位大教主怕是不会动手的,便缓步上前,对张宇真道:“女娃,上次你射我一针,这回且接我一掌。若是自料接不过,便随我们走,一起去见令尊张大教主。”他倒并非存心与后生晚辈计较一招一式的得失,而是想把张宇真擒在手上,逼张正常交出两枚圣火令。张正常的武功他是领教过的,至今思之,犹余威慑人,恐怕杨逍亦非其敌。说着缓缓提起手势,轻拍出来。
张宇真面色倏变,情知若是与他赛起轻功,仗着自己步法精妙,人又精灵,倒是不惧,但这般硬对硬地对掌,绝非其敌。
段子羽忽道:“且慢,上次我吃你一掌,这次也吃我一掌。”
殷野王停手蓄势不发,轻蔑道:“手下败将,尚敢言勇?”
段子羽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倒是一副好对。
两掌相交,轰然大震,殷野王立足不住,退了三步,段子羽却是一步未退,神定气闲。
登时全场哗然,均感此事匪夷所思。殷野王素以拳掌刚烈闻名于世,即便杨逍、范遥也不敢和他硬对硬地比掌上功夫,不虞这少年竟能将殷野王震退。
其实这一掌段子羽是有备而来,全力施为,所用的又是西毒欧阳锋的蛤螟功。殷野王哪知他迭逢奇缘,内力精进之速实是不可思议,这一掌只使上五成内力,满拟已可将之毙于掌下,不料一掌之下,被震得气血翻腾,五脏倒置,已受了内伤。
段子羽也被震得内力一滞,但体内九阴神功运转如流,须臾便已畅通如故,浑若无事。
殷野王性烈如火,大有乃父遗风,这一口恶气如何咽得下,调息片刻,气血略畅,大声道:“小子,敢再接我一掌吗?”
张宇真撇嘴道:“说好只打一掌,这么快就要赖皮,真不识羞。”
殷野王不理她,举步上前便要发掌,杨逍眼力何等高明,一见便知他受伤不轻,只是硬撑着不欲人知罢了,再对一掌也决计讨不得好去,是以扬声道:“鹰王,岂可失信于这等小辈,待本座出手料理他。”
殷野王长吸口气,散了内力,回转天鹰旗下,静静调息疗伤。
杨逍走至段子羽前,上下端洋几眼,道:“你小子牛劲倒是不小。”
段子羽冷冷道:“你若不敢比掌,比别的也成,何须出言相激。”
杨逍面上一红,不想自己心事被他一语道破,暗叹惭愧。淡淡道:“本座此次是找天师教讨一笔帐,你是华山掌门,何必趟这混水。”
高老者在旁道:“天师教和我们华山派是亲家,天师教的事便是我们华山派的事。”段子羽和张宇真相好,二老和天师教的人自都瞧在眼里,却无人敢说。便是段、张二人也从未论过嫁娶,高老者心地单纯,口没遮拦,顺口道将出来,倒把二人闹得面红耳赤。
杨逍道:“大师、华山已结秦晋之好,无怪乎段掌门屡次强行出头,坏我明教大事,既然如此,接招吧。,,段子羽见他长袍飘飘,神态滞洒,竟不使用兵器,便也不拨剑。杨逍轻轻一指点来,指到中途,倏化成掌入疾速拍来。段子羽久闻这位明教主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丝毫不敢怠慢,脚下一飘,避了开来。杨逍这一动上手,招数如狂风暴雨般猛攻上来,双手成指、成掌、成拳,又时而作刀,时而屈指为剑,有时又诡异绝伦地使出软鞭、长枪、短匕的招数来,虽是空手,倒似手中有四五十种兵器,端的是招数精奇,变化无方。段子羽与他动手,却占了个便宜。先前他曾大败明教地字门门主司徒明月,司徒明月乃杨逍及门高弟,虽然功力相差悬殊,但招术上却极相仿佛。是以杨逍二十几招凌厉无比的攻势,倒被他举重若轻,履险如夷地避了过去。二十余招一过,杨逍心下啧啧称奇,以他的武功身分,对付一个后生小子,居然让他支持这么长时间,委实大损颜面,手上攻势更猛辣迅捷,直将生平所学武功使将出来。段子羽先前颇怵于他的名头,此时却信心倍增,见他一掌拍来,也是一掌拍去,杨逍岂肯与他对掌,掌化剑指,疾点他咽喉”兼泉“穴,段于羽想也不想,一指疾出,便欲与他一较指力。两指将触,杨逍却是缩手不迭。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功“何止威震天南,武林名家无不忌惮几分。其实段子羽不仅”一阳指“,什么指功都没练过。只是凭仗九阴神功的内力罢了,两指相较,段子羽未必能占上风。杨逍既认为他是段氏后裔,精擅”一阴指“自是天公地义,是以不敢硬撞,放过一次得胜良机。围观众人无不看得目眩神驰,膛目结舌,连喝彩助威都忘诸脑后。殷野王也停止调息,啧啧称奇,方知自己败得也不算冤沉海底。张宇真和华山二老却是将心提在嗓子眼里,手心里都捏了把冷汗。张宇真两袖中各有一小匣,中藏夭雷神针,以机簧发出,劲力胜于强弩,针又细小,迅疾无比,人往往不知不觉中便着了她的道。此际她两指扣在机簧上,但段子羽和杨逍疾转如风,这神针却是不敢发出,惟恐误伤了段子羽,只有干着急。华山二老挺刀窥伺。一俟掌门人稍呈败象,便合力换他下来。这些人虽都知道段子羽武功了得,但杨逍成名何等赫赫,段子羽与他交手,实是败面多,胜算少。杨逍指化为刀,一记”横扫千军“,段子羽也易指为刀,却是反两仪刀法中的”万劫不复“。杨逍识得此招厉害,飘身避开。此刻两人已拆了近百招,段子羽见他退避,长吸一口气,登即一记九阴白骨爪攻上,杨逍刚避过,不想他手臂一长,五指堪堪抓到他前额。高手对敌,只争分毫,杨逍本拟他手臂已至极处,不能再长,哪料有此一变,也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他武功也确是高明,应变之速更是罕有人及,遇此猝变,人斜斜向后飞出,足不动,腰不弯,宛若装了机括般。明教中人轰然彩声大作。段子羽这一招虽走了空,五指之下却将杨逍衣袍撕下一条来,公平而论,竟是赢了一招。明教中人见教主狼狈若斯,方知喝了倒彩,人人尴尬至极。杨逍一运内力,撕破的衣袍陡然震脱,如一朵白云般飘落远处,明教中人吃一堑、长一智,虽见这一手武功高明之至,却是缄口结舌,不再喝彩了。杨逍手一张,两名小弟子躬身奉上两枚圣火令来。杨逍精通各种兵器,对他而言,用什么兵器都相差不多,作教主后,因为圣火令是明教教主法器,又坚硬逾于金石,便以圣火令为常用兵器。他持令在手,走了过来。段子羽也掣出长剑,剑尖垂地,立好”天雷剑法“的门户。张宇真叫道:“杨大教主,你也是成名多年的英雄,怎么不识羞,输了一招还要赖皮,将来有何颜面再见世人。”
杨逍吸口气,沉声道:“段先生,杨某一时大意失了一招,你们若将圣火令赐还,杨某这便认栽,率人回转西域。如若不然,今日便是生死之争,不死不休。”
段子羽听他说得颇为悲壮,却也豁达大度。要知杨逍这样的名家耆宿甘于认输,实是比死还难受。可圣火令不在他手上,又怎能“赐还”。
张宇真娇笑道:“杨教主,那两块非金非王,黑黝黝的东西有什么好,若在我手上便还了你,可不巧被皇上知道了,说是借去玩几天。杨教主何不等几天,待我向皇上讨来便还给你。你们明教也真忒怪,把那两块当不了五两银子的东西当宝贝似的。”
杨逍又气又恼,心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既听落入朱元璋之手,这两枚圣火令是绝难追回了。朱元璋以明教之力登上皇帝宝座,便自号“大明王”,国号也是“明朝”,以明教教主自居,可惜他在教中职位太低,连四散人、五行旗掌旗使都不如,自是无人肯拥戴他。原教主张无忌又失踪得甚是离奇,推算时日,张无忌正是在濠州巡查朱元璋军营后失踪的,是以教中首领一致猜测必是朱元璋大捣其鬼,或许使什么毒计将教主害了。如此一来,更视朱元璋为仇敌。朱元璋见教众不服,惟恐明教再度为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古训朱元璋读得最熟。是以一面极力镇压,一面请天师教出头,盗取圣火令,如若六枚圣火令在手,明教所余十余万教众自得束手臣服。
这其中种种情由,杨逍早已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今日虹然如是,暗叹明教大势将去,张教主在时的空前盛况已绝难复现,而肇其端者便是眼前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鬼丫头。一时愤怒到了极点,身形一晃,两枚圣火令向张宇真砸去。
张宇真两手早扣在腕上暗器匣的机簧上,见杨逍欺近身来,手指一按,霎时间,百余枚天雷神针一齐射出,打向杨逍胸腹。
两人相距极近,杨逍已万难避开,危急之际,内力陡然发挥至极处,衣裳胀起如鼓,百余枚神针打在衣上,扑籁籁震落下来。却也有两三枚透衣而入,射进肉中。
杨逍怒极,圣火令疾向张宇真砸来,忽然脑后生风,五缕指风刺得头皮发痛,杨逍便知是段子羽的九阴白骨爪攻到。同时挣挣两声,却是蓄势已久的华山二老将圣火令托住。
杨逍虽怒火中烧,镇静功夫却未失去,身子一缩,避过一爪,随之横向滑出,这手横移功夫虽与段子羽的“挪移乾坤”有上下床之别,却也差相仿佛。
段子羽只为救张宇真,并非志在攻敌,见张宇真无患,片刻间以手加额,不知念了多少声“阿弥陀佛”,哪有心思去攻击杨逍。
杨逍脱险后,身上中针处已感麻痒难耐,知道针上喂有剧毒,只得运气逼住,却不敢再行出手。但若就此舍之而去,如此良机岂容易再得,心下一横,戾念顿生,摸出一面红色法旗,空中一挥,百余名教众立时群涌而上,向段子羽这面攻来。
此次杨逍本为找张正常较量,知道张正常绝非易与之人,天师教更是人才济济,高手如云,是以留范遥镇守大光明顶,处理教中事宜。韦一笑素与杨逍不睦,上次铩羽而归,心情拂郁,没有跟来,五行旗各自为政,对杨逍向来是阳奉阴违,杨逍也调之不动,只得率天、地、风、雷四门精锐和殷野王天鹰旗下的好手东来。明教自创教以来,政令不一,分崩离析的局面至此已达极点,杨逍这教主更是做得有名无实。
段子羽叮嘱华山二老护住张宇真,自己率三清观百余名道士迎上,双方展开一场血战。
两方一交上手,兵刃相格之声、受伤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段子羽右手剑、左手九阴白骨爪,如猛虎冲入羊群,所谓“留情不下手,下手不留情”,明教教众虽非庸手,又怎当得住他的虎威。况且双方人数相近,仅就武功而言,尚是天师教这一方大占优势。段子羽剑法精妙,明教教众罕有接得住他十招八招的,九阴白骨爪下,更是当者头骨透穿而亡。片刻之间,已击毙二十余人,端的如割草一般。
顿饭工夫,明教四门教众和天鹰旗所属已损折一半,天师教这方却所伤无几,明教更呈劣势,只是这些教众素来凶悍,虽明知不敌,仍是苦战不退。
杨逍未料到那百余名平平庸庸的道士居然个个是硬把子,大是意外,一见若再不退,竟有全军皆墨之虞,他临事果决,取出法旗连挥,喝道:“大家速退。不得恋战。”
明教教众一闻令旨,当即后撤,这些教众多数上过战阵,临退之际颇有章法,丝毫不乱。教众护着杨逍和殷野王惶惶而去,遗下几十具死尸。
段子羽命人将尸体敛好,架起大火,将死尸焚化,竟是依明教习惯而为。他扣剑而歌: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可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语声慷慨激越,歌毕竟潸然泪卞。众人俱感诧异,惟有张宇真深解其意,却也不以为然。
张宇真道:“羽哥大败杨逍和殷野王,又手刃这么多魔教妖孽,本应大喜庆贺,如何反忽发悲声?,,段子羽道:“我只是一时义愤,和明教结了梁子。其实明教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我也不知。这些人与我素不相识,逞论恩怨,却还是不得已将他们杀了。不过明教的这段经文却是胸襟搏大,大仁大义,不惜舍却自己性命来拯救世人,何等的仁勇之风。杀了这么多人,也实不知是对还是错。”
张宇真深情款款道:“羽哥,你都是为了我,是我累了你。”
段子羽苦笑道:“这也未必。我现今作了华山掌门,各大门派与明教是数百年的世仇,与明教为敌是注定了。”
杨逍等一去之后,却是再无动静,亦无武林人士前来骚扰,华山二老终于耐不住,便催段子羽束装就道,去华山接掌门户。段子羽虽与张宇真两情缱绻,缠绵悱恻,却也知此事终不可免,何况之后还要率众去嵩山与昆仑派会合,便与张宇真洒泪相别,三人三骑,直驰华山而去。
三清观离华山并不远,三人从咸阳至西安,出临潼关,不数日已驰至华山脚下。
三人沿山而上,早有华山弟子前来迎接,却不知段子羽是何人,二老也不说破,华山弟子以为是二老请来的贵客,言语举止上也颇为恭谨。
上至华山顶上,但见一排排精舍,虽不算华丽,却也整洁轩敞,段子羽想到华山历代先祖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有今日之规模,不禁感到肩上重任之巨,颇有如履薄冰之感。
钟声连鸣九下,此钟乃黄铜所铸,重逾千斤,钟声一响,直传出十里开外,嗡嗡之声布满山野。这是华山派有最重大变故,招集同门的讯号。附近的弟子闻此钟声,无论正在做什么,都得即刻赶返。
二老将段子羽让至一间可容数百人的议事大厅,不由分说把他按在轩阶上的虎皮交椅上,二老也在旁边的交椅上落座,只是降了一阶。派中弟子络绎而来,俱向二老叩释问安,然后分列两厢肃立,望着段子羽坐在掌门人的交椅上,都是诧异万分。想起两位长老多年来的怪异之举,隐隐然猜到了几分。但二老于派中位望最尊,这些弟子也多半是二老一手调教出来的,是以见二老悠然品茗,神情自得,俱都不敢发问,只在心中嘀咕不止。
段子羽坐在虎皮交椅上,当真有芒刺在背之感,细品香茗,却是不知其味儿。
约有两个时辰,华山派门人便已聚齐。一个个向二老报名喝偌,叩拜问安。段子羽博闻强记的功夫颇为了得,心下暗暗将这一干弟子的姓名,形貌记存心里。
人聚齐后,段子羽便已算出共有二百五十三名门人,年纪大的已是五十开外,年纪最小的却仅有八九岁光景,大多是二老的徒子徒孙。段子羽心中暗道:“华山派虽称式微,门下弟子却也甚众,不知华山派鼎盛时期是何等光景,几位大弟子两边太阳穴隐隐鼓起,身形凝健,步履轻捷,武功底子倒也扎实。”
左侧为首的大弟子姓宁名采和,五十余岁,看其所占位置是众弟子之首。此刻见门人已齐,遂越众而出,来至中间躬身道,“两位师叔在上,您二老一别数年,派中无主,弟子们日思夜想,无不渴盼。天幸今日回归派中,大集同门,不知为了何事?”
高老者洋洋道:“小宁子,你师叔我老人家可不是游山玩水去了,我和师哥踏遍天涯海角,不知受了多少辛苦,总算为本派寻到一位武功高强,大仁大勇的掌门人。”
此言一出,当真是语惊四座。两厢弟子群相耸动,哄声大作,这些弟子虽见段子羽高踞掌门之位,又均知两位长老外聘掌门的意图,但见段子羽年纪甚轻,除了相貌俊雅飘逸外,也看不出有何异状,是以虽然都料到几分,却总觉忒也不象,高老者这番话一敲实,众门人登即骇然,直感匪夷所思。
矮老者一击桌案,厉声喝道:“嚷什么?这是本派议事重地,上有列代祖师的神位,乱嚷乱吵成何体统。”
登时众人缄口结舌,大厅内鸦雀无声。大家对这位师叔最为畏惮,知道这位大师叔自幼入华山门户,已连历三届掌门,诚可谓三朝元老,于派中功勋为最,前两任掌门人对之也极为礼敬。他是派中执法长老,平时不苟言笑,铁面无私,执法如山,派中大小弟子见之无不凛然生畏。倒是二师叔(高老者)为人随和,性子柔顺,便和八九岁的幼童也玩得来,大有南宋末期老顽童周伯通之遗风,人人都和他合得来。
宁采和深吸一口气,斗胆抗辩道:“大师叔,您是派中尊长,向来言出法随,弟子等理当从命。可援立掌门之事,实关乎本派的兴衰存亡,对武林命运亦关连甚巨,必须审思熟虑,从长计议。”
矮老者哼道:“我还没老糊涂,更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宁采和心下一横,双膝跪倒,叩头道:“弟子不敢,大师叔息怒,且容弟子详陈下情。”
矮老者冷冷道:“有话尽管道来,此事本派人人有份,并非我一人之事。”、宁采和额上冷汗涔涔,却不敢取帕拭去,抬头道:“自古以来,援立掌门必是从本派弟子中遴选而生,从无在旁门别派聘请掌门之理。本派立派数百年,也向来如此,师叔此举,弟子不敢妄评,可传扬出去,恐惹各派耻笑,堕了我华山派的威名。”
另有几名大弟子也纷纷而出,跪在阶下,附和道:“大师哥之言有理,还望师叔三思。”
矮老者冷笑道:“华山派在江湖上还有何威名可言,我此举正是要重振本派声威。若说向无此例,何妨由我而始。各派自理门户之事,又理会旁人说三道四作甚。这位段公于乃大理段氏子孙,名讳上子下羽,身负九阴神功,武功之了得自不必说,难得他大仁大勇,颇具侠义凤范,如此人才正是我派掌门人的上佳人选,若说他是旁门别派入,却也不然,我和你二师叔早已收他入华山派,已经一月有余,请他作掌门更是天公地道。”
众门人一听段子羽之名,又即哗然。近来,江湖上盛传崛起一位少年英豪,打得明教四散人惨败而逃,连杨逍和殷野王也败在他手上,他身负九阴神功之事更是人人皆知。华山弟子武功虽不甚高,讯息还是较为灵通,这些事自然早听到耳中,一听得座上那位少年就是锋头甚健的段子羽,不少人心中已感喜慰,又听师叔所说也很在理,心下已有几分认同。
宁采和心中颇不是滋味,见原来附和自己的几位师弟默然起身回归本位,情知孤掌难鸣,也只得起身,讪汕而回。他力阻此事,却是存有私心,本来上代掌门人鲜于通一死,他便是本派弟子之首,他武功又素居众人之上,掌门之位本应顺理成章地落到他的头上。可这策立掌门之事须得两位长老主持,派中不少人向二长老提议,应速立掌门人,国不可一日无君,派也不可一日无主,却均被两位长老否决。宁采和心知掌门之位无望,望望段子羽,想到自己今后竟要向这稚子臣服,心中苦不堪言,目光中甚是狠毒。
其余几名大弟子对此举也并不完全赞同,只是华山门规峻严,矮老者责罚尤酷,这抗上之罪却是无人敢消受。
段子羽与矮老者相处月余,见他虽然言语不多,却也是霭然长者,殊不料他具如此威严,而辞锋咄咄,辩口无碍,尤令他诧异。华山众门人的表情他自是一览无遗,起身拱手道:“各位,在下年轻识浅,武艺低微,错蒙二位前辈抬爱,坚邀作这掌门之位。在下明知难以胜任,无奈苦辞不获,不得已来至华山,殊非本意,只是两位前辈盛意难却,说不得暂且权摄这掌门些日,一俟有高才俊彦,在下立时避位让贤。”
宁采和暗道:“说得好听,真作上了岂有空手让出之理。”见两位师叔其意决绝,众位师弟徒儿和师侄们又都噤若寒蝉,情知此事已难以扳回,但心中一股恶气终难宣泄,遂道:
“段公子,阁下盛名远播江湖。我等深居简出,无福见到。段公子何不露一手,也让我等一饱眼福。”
段子羽知他意在刁难,情知今日若不露出几手,压住众人,今后更不知有何变故。他双手在椅上一撑,身子平平飞出,直落阶下。高老者拍手喝彩,他性喜热闹,一见有人要比武,便喜悦无限,至于谁和谁比,他想都不想,只要有热闹瞧便成。
众弟子一见师叔、师叔祖鼓掌喝彩,登却群相附和,惟恐手拍得不响,彩喝得不亮,落在旁人后边,只有几位大有身份的弟子冷眼旁观。
段子羽拱手向两边作揖道:“不知哪位肯下场赐教。”
几名大弟子面面相觑,俱不作声,一齐瞅向宁采和,都想:“你出的难题,还是自己答吧。”
宁采和心中气恼,心中骂道:“平日里都‘大师哥,大师哥’叫得要多亲热,有多亲热,这会儿都看起我的笑话来了。”势逼此处,也只好走出来,心中一动,又生一计。
笑道:“段公子,久闻阁下武功高强,宁某自料个故。不过咱们此番交手,乃是华山掌门人和门下过招,你若用别的武功,宁某这便认输。”
这番话以退为进,端的厉害。宁采和暗想。任你武功何等高强,却未必精通华山武功,你不会华山派武功,又怎有脸做这掌门人。他哪知华山二老早料到此点,将华山派武功倾囊相授。段子羽身负九阴神功,华山派武功自是一看即懂,一练即会,出手已宛如华山名宿,华山武功在他手上实是威力大增。
段子羽笑道:“就依宁兄所说,在下若是用了一招半式华山派外的武功,立时认负,立时下山,终生不履华山地界。”
除二老外,余人均感骇然,对这场比斗兴趣更浓。高老者欢声道:“小宁子,使把劲,你能赢他个一招半式,这掌门之位就是你的了。”
矮老者皱眉道:“老二,晚辈面前岂可胡言乱语。”高老者嘻嘻笑道:“我是说着玩的,小宁子哪里赢得了。”
宁采和一听,险些气炸了肺,虽知二师叔向来口没遮拦,这话也令他面上挂不住。当即两腿一并,左掌在前、右拳横放肋间,摆出华山拳法的门户,道声“请”字,左掌一引,右拳直击而出。
段子羽左腿后撤,右时横架,正是华山拳术的“把臂拦门横铁闩”。这一式虽简单,段子羽的时刻、方位俱拿捏得奇准,恰恰架开这一拳,略一进步,时尖已点在宁采和胸口玉堂穴上,随即飘身后退。
宁采和摹感胸口一麻,全身酸软,但旋即回复,毫无异状。知他手下留情,内力一沾即收,自己才免出大丑。不由得惭愧无地,不想自己浸淫这套拳法垂四十年,素有“神拳”之誉,这一式“把臂拦门横铁闩”本是平凡至极的一招,自己便在睡梦中也拆解得来,反倒栽在这一招上。
段子羽也不料这位华山大弟子武功如是之低,暗自不解。却没想到习九阴真经,受灌顶大法,服食“先天造化丹”,习天雷剑法这四项均是不世奇缘,世人求一如登天,他四美齐备如拾芥,武功早臻化境。宁采和天资本不高,全仗多年苦修,毕竟人力有限,华山拳法又非什么神妙武功,究至极处,也不过是二流水平,难登大雅之堂。两人功力悬殊,较技之下当然胜负立判。
段子羽一招击败宁采和,既出意外,也有些内疚,是以并不说“承让”等话。宁采和心实不甘,便道:“段公子拳术高明,宁某要在兵刃上领教一二,不知肯赐教否?”
段子羽笑道:“悉听尊便。”
高老者一听要比兵刃,立时拨刀掷了过来。段子羽伸手接过。众门人见这一掷之势呼呼生风,威猛刚烈,一般人只有闪避,绝不敢撄其锋芒,段子羽却是轻轻易易,毫不费力地接到手,大是心折,彩声大作。
段子羽知道高老者是给他出个难题,他本精擅剑法,高老者偏偏掷把刀过来,暗暗一笑,也不在意。
宁采和持剑在手,左手剑诀一引,一剑平刺,是华山剑法中的“千峰竟秀”,段子羽身形一绕,以刀作剑,还一招“鹰蛇生死搏”的“灵蛇吐宝”,在他内力逼运下,刀尖柔软如绳,上下左右盘旋不已,嗡嗡作响,大肖毒蛇吐须,择入而噬的模样。这一招使将出来,连矮老者也不禁大声喝彩,在他所身历的三位掌门人中。将这一招“天蛇吐宝”使得如此出神入化,妙到巅毫的却无一人,众门人也不禁心神俱醉,彩声如雷。
这次段子羽有了准备,虽然每一招都可置宁采和于死地,却每一招都点到为止,劲力敛而不发,不使他败得太惨,颜面上过不去。
华山剑法共是三十六路,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但在段子羽眼中实是破绽百出,宁采和功力有限,更难将之发挥极致。段子羽每一招所指,俱是剑法中存有缺陷之处,或宁采和练得不到家的地方,虽一言不发,却与良师指点弟子无异。众门人无不修习这路剑法,本都推许宁采和为众人之冠,也与自己受教无异,一个个凝神观瞧,细心揣摩,铭刻心中。段子羽为使众人看得分明,招数使得较缓,饶是如此,宁采和也已招招受制,冷汗直流。
三十六路华山剑法使完,宁采和已是全身汗透,如遇鬼魅,脑中一个念头电闪而生:
“这一定是先代祖师转生,否则他便是从娘胎里练这两套武功,也绝不能达此境界。”
他剑竖肘后,这是剑法的收式,扑通跪倒,叩拜道:“掌门人神功通玄,弟子拜服得五体投地,适才多蒙指教,终生受用不尽。”宁采和此后在段子羽指点下,果成一代剑术名家,开创华山派之“剑宗”,此是后话。
段子羽忙伸手托住,道:“何敢当宁兄大礼。”跪下还叩了头。宁采和极力托拦,哪里托得住。
宁采和恭声道:“请掌门人归位,受我等参拜。”他是牛性子脾气,一旦服了某人,便倾服得五体投地,终身不贰。
华山二老将段子羽拉至掌门人交椅上坐下,二人便在阶上,率大小弟子大礼参拜掌门人,段子羽忙站起身还礼。
众门人叩拜如仪后,仍分两厢站立,个个神态恭谨,再无轻视之意。
矮老者留下几位大弟子,便遣散众人。众门人鱼贯退出,颇有秩序。二老与几位大弟于商议之下,择定下月十五为掌门人就职大典的吉日,即刻以二老名义书写柬贴,分送各派,遍告武林同道前来观礼。
这期间,华山上下忙成一片,修缮房屋,清整山道,采购酒肉等物,操办掌门人就职大典的一切事宜。
段子羽无事,除每日传授风清扬武功外,便信步游览,熟悉环境,每遇到门人习武练剑,便看一会,随手指点,众门人得益匪浅。
这一夜月明如水,段子羽在床上盘膝行功后,了无睡意,遂披衣而起,在山上信步踱来。
其时已进十月,山风猎猎,寒意甚盛,段子羽内功精深,倒也不觉。忽见一处房屋中尚有烛光,便朝之而去。尚有百步之遥,屋中的争吵声已经清晰入耳,字字分明。一人道:
“二弟,这便是你的不是了。当日两位师叔首倡此事时,愚兄犯颜力谏,那时二弟默默如立朝马,现在大议已决,反又提异议,这是何故?”
另一个声音道,“大师哥,小弟并无别意。这位新掌门人来历可疑,小弟听人说,他最拿手的功夫是九阴白骨爪,听说这种功夫是要拿活人当靶子练的,练这种功夫的心地还有不歹毒的,华山门户落人他手,前途着实可虑。华山派是历代祖师和华山弟子浴血打出的基业,却拱手让与外人,两位师叔也忒昏聩了。”
段子羽一听便知,第一个声音是宁采和,第二个声音是二弟子成楠,两人于派中徒众最多,严然是宁、成两大派系,实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宁采和道:“二弟,江湖传闻十有九讹,况且掌门人在议事大厅上与我动手过招,本派上下人人亲眼目睹,那可纯纯粹粹是本派的武功,愚兄得其指点,近几日细心揣摩,剑术上自感大有长进。不是我说,能将本派武功使得这么好的,还当推这位新掌门人。二弟又何必作杞人之忧。”
成楠急道:“大师哥,尚不仅此。这位新掌门人据说是天师教教主张正常的徒弟,和其爱女张宇真已有婚嫁之盟。近来各派人士都说,前几月里截杀各派好手的百余件悬案俱是天师教所为,看来天师教大有吞并武林,一统江湖的野心,怎知这位新掌门人不是天师教的奸细,派他入掌华山,先吞掉我们这一派?”
宁采和沉吟有顷,沉声道:“二弟,你所说当真无虚吗?”
成楠道:“大师哥,此事关乎本派存亡大计,小弟岂敢听信子虚乌有之语,这些事小弟访察得确确实实,才敢和大师哥商议。”
宁采和道:“此事如象你所言,倒是着实可虑,只是柬帖已经发出,江湖中无人不知,现今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成楠道:“那也只有毁约,并向天下武林同道言明此事,我想各派也会谅解的,即使损了些名头,能保住祖先基业也是好的。”
段子羽听到这里,也惟有苦笑,蓦然感到一股杀气袭来,转身,瞥见矮老者正站在十步外,月光下,一张充满杀气的脸煞是可怖。段子羽知他对宁、成二人动了杀机,忙摆手示意,让他息怒。
又听宁采和道:“咱们这便找两位师叔去。”
门吱呀一声推开,宁采和、成楠二人走出,一见月光下站着段子羽和矮老者,更如当头浇了桶冰水,心里都凉飕飕的。
段子羽走了过去,笑道:“两位师兄想见识一下九阴白骨爪吗?”
宁、成二人以为他要动手,不由得退了两步,段子羽身形一晃,月光下只见黑影一闪,段子羽手爪已透穿十丈开外的一棵大树,五个指洞均匀宛然。宁、成二人还是首次见到这门功夫,心下骇然,暗道:“如此指力当真可以开金裂石,若抓在头上,不死何待。”
段子羽朗声道:“在下自小习练此功,却只以大树、墙壁、金石为靶子,从未以活人作过靶子,只是这爪下实是毙过不少魔教中人,成师兄以为这门功夫歹毒吗?”
成楠心中畏惮之至,惟恐他忽然上来,在自己头上穿五个窟窿,心惊胆战,股栗不止,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是“是”还是“不是”。
段子羽身形又一晃,已拨出矮老者腰间单刀,使一招反两仪刀法中的“万劫不变”,刀已架在成楠脖子上,宁采和急道:“掌门手下留情。、”冰冷的刀锋触在脖子上,成楠亡魂皆冒,他武功也算不低,段子羽窜出拨刀,返身施招,少说也有几十丈的距离,可他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刀已架在颈上,这等如鬼似魅、飘忽如风的武功他还是首次见到。
段子羽收刀笑道:“成师兄认为这招歹毒否?”
成楠虽避不过,却也识得这是本派绝技及两仪刀法中的绝招,当然不算歹毒,可他心中却也隐隐觉得,一爪下来和一刀斩头,其中也无甚差别。一时说不出话来。
段子羽将刀还与矮老者道:“前辈,小子之意在洗刷自己的清白,绝无冒渎之意,我与天师教有千丝万缕的瓜葛,前辈也当尽知。现今身处嫌疑之地,前辈所托实是不能办到,在下这便收拾行装,连夜下华山去了。”言毕,拂袖而去,矮老者和宁采和哪里拦得住他。成楠蓦地里知道自己闯出了大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丧如死。
段子羽回至房中,片刻间即打点好行囊,望了望熟睡中的风清扬,颇是恋恋,心下一横,推门而出。
推门一看,却怔住了。门前的空地上黑压压跪满了人,华山二老跪在前面,成楠四马攒蹄捆成一团,神情委顿,看来已饱受矮老音一顿责罚了。
矮老者见他出来,大声道:“掌门师侄,你万万走不得,华山一派的振兴大业便着落在你身上,望你看在我们两个老头子份上留下吧。”
众门人也齐声道:“请掌门人留下,我等俱忠心拥戴,绝无贰意。”
段子羽甚是感动,不想矮老者片刻间便已齐集门人,前来阻行。忙近前扶起道:“前辈快快请起,在下实是受不起。”
二老起来,众门人也随之而起,宁采和来至面前,伸手打了自己几个耳光,恨声道:
“掌门,我白活了五十多岁,身为众弟子之首,不能为师弟、师侄辈的表率,反轻信谣言,触怒掌门,请掌门责罚。”直挺挺跪在地上。
段子羽忙将他扶起,见他这几掌用力甚重,两颊高高肿起,指印宛然,心下倒过意不去。
高老者嘻嘻笑道:“掌门师侄,你别生气。这混帐王八蛋惹了你,待我给你出气。”一脚把宁采和踢出十几丈远,他出脚甚速,段子羽竟阻拦不及,他又重重踹了成楠一脚,骂道:“兔崽子,我老人家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请来了掌门,倒要被你给气跑了,敢信口侮辱掌门,眼中还有门规没有,待我碎刀剐了你。”当真拨刀即砍。
段子羽身子疾闪,兰花指拂在高老者臂弯曲池穴上,左手将刀夺过,笑道:“前辈何须如此。”运刀如风,将成楠@身上绳索砍断,却未损伤衣袍丝毫,近来他在劲力的收发拿捏上已大有进步。
段子羽对二老道:“两位前辈,在下并非负气出走,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位成兄也是心虑华山派的存亡大计,何罪之有,如此责罚,倒令在下不安了。”
高老者笑道:“你既说饶了他,便饶了他,滚吧,看着你我就心堵。”飞起一脚,又把成楠踢飞出去,早有座下弟子接住,倒不似宁采和之狼狈。/段子羽浩叹一声,道:“天师教张教主乃救我性命,授我武功的恩人,虽无师徒之名,实有师徒之实。我与真儿的事前辈也尽知,这些也并无要瞒人之处。天师教实力雄厚,雄视武林之心也未尝没有,若真如成兄所说,在下那时夹在中间实难做人,倒不如就此别去,做一逍遥自在的江湖浪子。”
高老者嘻嘻笑道:“掌门师侄,小楠子就爱胡说八道,你权当他放屁就是,你是不是嫌华山掌门不够风光,要去做什么‘大理王’?”
段子羽苦笑道:“我哪有此意。”
矮老者沉吟道:“武林中事如白云苍狗,那是谁也料不准的。魔教先前与武当是生死对头。现个今不是早结成亲家了吗。少林素为武林翘楚,与各门派也相处和睦,可月末咱们不就要与昆仑派向他们问罪吗。可见这敌友之事实是难料,就算真有与天师教为敌的那一夭;我们也信得过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敢有异议者,就以门规处置。”
段子羽大是感动,不料矮老者如此推心待他,将一派之命运尽数放在他掌中。
矮老者扬声道:“咱现今起,有敢未掌门人一言半句者,格杀勿论,有敢私下窃议,侮慢掌门者,乱刀分尸。有不愿服从此门规者,请立即自出门户,下华山去。”
众人齐声道:“愿服从掌门人令旨,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矮老者喝道:“成楠。”成楠忙走了过来,躬身听训,矮老者道:“你胡言乱语,侮慢尊长,本应乱刃分尸,看在掌门人份上,罚你去思过崖面壁三年。”成楠颤声道:“谢师叔法外施恩,谢掌门人宽恕。”在几名弟子扶持下,连夜到思过崖面壁去也。
段子羽见此情景,倒是说什么也不能走了。只得重回房中。
自此事之后,华山派上下人等对段子羽之言确是凛遵无违,无人敢再稍有异议。
弹指间十月十五已到,华山派张灯结彩,洒扫尘除,忙个不亦乐乎,一片喜庆气象。
大清早,段子羽用过早饭,执事弟子传报,峨嵋掌门百劫师太率弟子来到,段子羽大惊,虽料百劫师太必来,却不料如是之早,想必是奔驰一夜。忙和二老直迎至山脚,见百劫师大率净思等五名弟子正在山脚下,所乘车子正是他所送。
段子羽忙躬身下拜,惶恐道:“劳师太远途跋涉,如此辛苦,何以克当。”
百劫笑道:“这是你的好日子,我怎能不到,有你布施的车子,倒也不算辛苦。”
两人大笑,并肩上华山。将百劫师太让至大厅奉茶,段子羽方欲与师太叙话,昆仑派掌门人詹春又到,段子羽迎至山腰时。见一中年妇人和一中年男子上来,后面两人是西华子和卫四娘。
两位掌门互通姓名,平礼交拜,也迎至客厅落坐奉茶。
百劫师太淡淡与詹春敷衍两句,便自管欣赏壁上的名家字画,大家素知她冷傲,也不以为异。
客人络绎而来,中原武林有名的门派几乎都到了,而且大多是一派掌门或一帮之主,丐帮史红石,武当俞莲舟也亲自上山祝贺,算是给足了华山派的面子。只有崆峒派没派人来,段子羽击伤宗维侠和常敬之两位长老,崆峒派自不会来贺他当掌门。
段子羽一见史红石,便想起史青来,极想探询一番,但来的客人委实大多,且多是一派尊长,非他亲自出迎不可,只略略寒暄几句,便又出山门迎接别的客人了。
华山二老惊喜万分,实料不到各派如此赏光,门下弟子穿梭般往来待客,脸上也都喜气洋溢,华山派自立派以来,尚无如此鼎盛气象。
将至午时,少林寺方丈圆觉大帅偕同长老空智佛驾莅临,登时群相耸动,均感匪夷所思。少林寺已闭寺经年,专务清修,不与闻武林中事,昔日的少林四大神僧“见、闻、空、性”,方丈空闻大师已坐化成佛,空见神僧死于金毛狮王谢逊的“七伤拳”下,空性大师死于王保保手下秃头阿三手下,现今只余空智大师一人。四大神僧成名之早,盛誉之隆,尚在武当七侠之上。大家万万料想不到华山派掌门就职大典居然会惊动他的佛驾。以少林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此等事仅需有达摩堂或戒律院的首座到场,便已是给足了华山派的面子。
段子羽虽然受宠若惊,大感殊荣,心中却也疑窦丛生,他与昆仑派定议向少林问罪之事,少林寺不会不知,两位高僧前来是否有下手之意。但不管怎样想,还是疾迎至半山腰,叩拜如仪,执晚辈礼甚恭。
圆觉双手合什,一股柔和韧密的罡风涌起,段子羽这一拜便拜不下去,少林方丈望重武林,段子羽又是后辈,也不好与他较力硬拜,反倒失了礼数,是以只躬身施了半礼。
两位高僧一入大厅,各派中人纷纷站起,施礼问侯,百劫师太端然不动,昆仑派自是把脸转向一边,心中也是大起疑心,但是两位高僧只带几位贴身小沙弥,却也不惧。
午时正,执事弟子喝声道:“天师教主张天师驾到。”
一闻此言,不少人以为听错了。张天师之名自是人人皆知,但他从不和武林人士往来,地位又尊崇无比,是以他之到来,较诸圆觉,空智的到来震骇尤甚。
段子羽和二老忙迎至山门,便见张正常身穿紫金袍,头戴逍遥巾,手携张宇真飘然而来。张宇真发束金冠,一身纯白貂裘,足蹬小蛮靴,宛似阆苑仙女。
段子羽抢上跪倒,叩头道:“此微小事,何敢劳前辈玉趾亲降,着实受不起。”
张正常坦然受礼,扶起他道:“我倒真想偷懒不来,可惜惹不起我这小魔头,若是不来,她不把我的胡子拨光才怪。”说着持须大笑,看着爱女,笑意尤盛。
段子羽知道是张宇真从中大捣其鬼,硬把张正常拉来的,向张宇真投去感激的一瞥。
两人身后一群健夫抬着大箱小笼直有二十余担,这些箱笼入眼便知极重,这些人居然毫不费力,山道虽陡,却健步如飞,段子羽一看便知个个都是高手,霎时间心中了然,定是张宇真怕有人滋事生乱,是以带了一群高手来压阵,至于屈尊这些高手作脚夫,段子羽在张宇初手下已见过,并不见怪。
段子羽知道张正常不喜与俗人交往,便将二人迎至自己寝居,亲手奉上茶来。
张宇真拉住段子羽的手,笑道:“羽哥,没人敢欺负你吧?”
段子羽笑道:“有张大小姐作靠山,天底下哪有人敢欺负我。”
张宇真咯咯娇笑,甚是得意。张正常从袖中取出礼单递与段子羽道:“一点东西,你收下用吧。”
段子羽早见到那些大小箱笼,知道天师教富可敌国,出手自然必是骇人的数目。只是他受张正常之恩至重,这些身外之物倒是不放在心上了,一笑接过,抛在案上。
张宇真撇嘴道:“爹,我说多送些吧,你偏不听,你看人家瞧都不瞧上一眼。”张正常笑道:“乖乖,我把箱底都扫干净了,连你的嫁妆部送来了,还嫌不够。”张宇真羞红满面,扑在张正常身上扭糖般嘶闹,百般不饶。
段子羽也感不好意思,俊面飞红,站在那里看也不是,避也不是,尴尬异常。
张正常抱住她笑道:“好了,好了,这可不是家里,让人看了笑话,羽儿,你客多事忙,出去张罗吧。”
段子羽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到得外面,见天师教的人三三两两遍布四周,显是奉张正常之命监视动向,一俟有人惹事生非,便即行弹压。
二老见他出来,忙迎上来道:“掌门帅侄,各派人己到齐,大典开始吧。”段子羽点头应诺。
来到议事大厅,众人听闻大典开始,登即肃然起身,站在两厢。左侧以圆觉,空智为首,右侧以俞莲舟、百劫为首,肃立观礼。
二老跪在十几位历代祖师神像前,禀明立段子羽为华山掌门的根由。段子羽此刻方知,高老者居然姓高,名思诚,矮老者姓岳,名霖,却也仍不解二老为何隐匿姓字如是之深。
各派人众早已得悉此次新立的掌门,是与魔教屡战屡捷的少年英侠,威震天南的大理段氏的名头,虽逾百年兀自余威慑人,是以段子羽虽年椎,却也不存轻觑之心,现今见他俊雅蕴籍,如玉树临风,更觉华山派得人,纷纷艳羡不已。
段子羽净手、焚香,拜过列代祖师后,从二老手中接过令牌、令剑,接职大典遂告完竣。段子羽与二老向所来宾客拱手致谢,一声吩咐,门下弟子将早已备好的酒桌流水价送将上来,华山弟子武功虽不出众,端酒送菜实是大得其所哉。
段子羽逐桌敬酒,各人也都出言恭贺。这一日华山顶上,宴开百席,盛况空前。
酒宴过后,各派宾客纷纷辞去,少林方丈圆觉大师和空智神僧只略一敷衍,早已飘然下山,段子羽送出山门,两位高僧也只依礼辞别,面色霭然,毫无异状。段子羽不知他们是真的不知自己行将去少林问罪之事,还是毫不放在心里,大感疑虑。
午后申牌时刻,客人散尽,百劫师太被段子羽苦苦留住,昆仑派人欲和他共商大计,自然留下不走。张正常也率人辞去,只留下数名高手护卫张宇真。留下的人都被请到早已打扫好的客舍中安置歇息,直至此刻,华山派人方得喘息之机。
段子羽回至房中,见张宇真坐在案边,单手支颈,一张俏脸半隐半现,似在想着什么,一桌酒菜丝毫未动,讶然道:“真儿,怎么没用饭,莫不是不合胃口?”
张宇真见他进来,喜得跳了起来,听他一问,撅起小嘴道:“你又不陪我,谁有心思吃饭,什么东西也舍不了胃口”段子羽默然一想,张正常也必是空腹而去,歉疚殊甚,柔声道:“真儿,实在是客人大多,我只好先招待外人,冷落了令尊和你,真是该死之至。”
张宇真笑道:“没人怪你,天师教虽穷,饭总吃得起。谁个大老远巴巴地蹭你这顿饭来。我是等你一起吃,大掌门请坐,待小女子服侍您用餐。”说着把他按在椅上,亲手斟了酒,送到他唇边,段子羽不忍拂其美意,只得一口饮干。
张宇真在他身边坐下,道:“段王爷果然海量,再吃口菜来。”
段子羽听她说份蹊跷,停住不吃,道:“你怎么又来取笑我?”张宇真笑道:“小女子怎敢耻笑王家千岁,你看看这个。”从袖中摸出一张黄色纸张。段子羽接过一看,竟然是朱元璋亲笔所书册封他为“大理忠靖王”的诏书。
张宇真道:“皇上说了,你既愿在华山做掌门,就先做着,等何时做腻了便到京师就封。”
段子羽默然,万料不到张氏父子神通如是之大,居然能说动朱元璋册封一个素不相识、寸功皆无的人为王,其实,这个王位实是那两枚圣火令换来的。张宇初日日在朱无璋面前赞扬其名,说他如何智勇兼备,独上大光明顶盗来两枚圣火令,其后又如何大败杨逍、殷野王、韦一笑、范遥等一干魔头。朱元璋出身明教,对杨逍等人自是熟知,知道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他既收服不了这些人,又无力加以铲除,实是心中大患。他素服张宇初的智谋武功,对其言听计从,听得出了如此了得的少年英侠,又是张正常所授的武功,便思收为已用,以对付明教这一强敌。是以不惜裂土封爵,却也允其仍留武林,便是此意。
这其中种种,段子羽便想上七天七夜,也想不出来。他自小便以亡国之人自命,虽绝无光复大理国、割据称帝之想,却也不愿向旁人俯首称臣。是以默然有顷、笑道:“这纸浩命还是收回去吧,我除了武林人,什么都不想做。”
张宇真嫣然一笑道:“不做也好。京师里满是什么‘王’什么‘侯’的,平日里挺风光,可一见了皇上就都跟奴才似的,满口谀词,马屁拍得不好还要掉脑袋。我也不想你这样。”
段子羽大喜,道:“真儿,你真是我的知已,来,咱们干一杯。”
两入正欢饮调笑之际,高老者高思诚一头闯将进来,此老平时傻里傻气,却甚有急智,见此光景,摇头晃脑,自言自语道:“咦,这屋里怎么没人,都到哪儿去了,待我别处找去。”转身走了出去。
一待他走出,段子羽二人俱是笑不可抑,张宇真仰面捧腹,笑得气都喘不上来,椅子一晃,险些跌下。段子羽眼疾手快,一伸手拉住她,张宇真顺势一倾,已扑在他怀里,将头靠在他肩上不动。
两人都是有了酒的人,段子羽内功精深,倒还不觉,张宇真空腹之下连饮数杯,早已酡红满面,醉态可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