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成熟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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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不明白!里面又挤又热的,怎么会那么多人喜欢往里挤呢?”在一家冷饮店内,欧阳竹若不负责任地自语,还伸手作扇风状,以示自己所言正确。

    我暗忖这句话该送你才对,真正的自讨苦吃,表面上只淡淡道:“各有所好吧。”

    江芋南笑眯眯地抱着杯子,怡然自得地吸吮,局外人般来回看着我们说话。

    “你是想说自己积极进取、不怕辛苦吗?所以甘愿去那种地方。”欧阳竹若微偏着头问,语气中听不出来是讽刺还是真心询问。

    我洒然一笑,摇头:“这种事情不用自己说,别人也看得出来。不过如果真说起来,这现象其实是个哲学问题。试想谁不是好逸恶劳?可是百分之八九十的人又不得不好劳恶逸,因为环境所逼。”

    欧阳竹若眨眨眼:“你很有感触哦,难道也被生活这样逼过?”

    “这个恕难奉告,不过我要纠正你一个观点。”我淡然道,“所谓‘不得不好劳恶逸’,不只是生活问题,比如为了谋生和获得更好的物质条件,那只是其中一个因素,另一个同等重要的原因是心理问题。因为不管什么性质的社会,提倡的内容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劳动者荣’。如果一个人成天游手好闲,会被人看不起;如果一个人只懂享受不去工作,会遭人鄙视——这里先排除嫉妒因素,只从公共道德来讲——一般人都是好面子的,不分男女。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如果表现得好逸恶劳,会受到公共舆论的谴责,为了不成为众矢之的,尽管没有生活压力,一般人仍会在人前表现得上进些。”

    面前两女一起露出惊讶的表情,我稍感尴尬,忙道:“不对吗?这只是个人观点,不代表官方立场,两位美女当作开玩笑好了,不用记住。”

    欧阳竹若突地咯咯笑起来:“你怎么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人说这种问题,很好啊!蛮透彻的啊。”

    我苦笑道:“得到欧阳小姐的认可,真是我三生之幸——不过那也不用四只眼一起瞪着在下吧?我这人脸皮很薄的。”

    江芋南轻笑垂眸,欧阳竹若却欣然道:“因为觉得当初不该凭你的外表就下定论嘛,现在人家当然改变一点点看法。不过我愈来愈肯定廖真如是被你那张嘴甜言蜜语骗到的了。”

    我无所谓地耸肩起身:“可能吧。我得走了,今天耽搁不少时间。”欧阳竹若酒涡迅速被填平,蹙眉道:“人家还有问题要问你啊。”“下次罢,”尽管美人当前,我仍然心神移到另一处去,心不在焉地应着,“这顿我请客,有空再见吧。”向仍静静在旁的江芋南抬手示别,才走向柜台。

    相较下这做事慢悠悠的圆脸少女更让我有好感。

    重回电脑城二楼,我在原处找到正忙着“拉客”的莫风逸,后者笑道:“怎么了?你像不大相信自己眼睛所见啊。”扯着我到一旁坐下,才解释道:“这家店是我家的下属分店,周末有时我来练练身手。”我才明白过来。之前接手网站项目时我大概了解到他家做的就是兼容机生意,不过一时未将彼此两处联系在一起,我笑道:“堂堂老板独生子还做这个,不觉大材小用了吗?”

    莫风逸温和一笑:“我的志向本不在此,只是拿这个做为和社会的磨接点,帮自己多了解一些社会常识——这该和你没事儿就跑这边的意图大同小异吧?”

    我伸拇指作势:“正确。不过我很好奇莫大少的志向是什么?该不会是想出去自立门户罢?”莫风逸哂道:“我哪来这种精神?实不相瞒,我最大的志向就是好好照顾我妹妹一辈子,然后不被人骂作废物就行了。”我精神大振,喜道:“原来咱们是知音!”旋疑道:“妹妹是指……”

    莫风逸笑道:“忘了吗?悦儿。”我明白过来,知是指他未婚妻程蔚悦,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亲昵地称呼,显然已将我当作好朋友来对待,点头道:“不过这只是生活目标,你还没说你的事业目标哩。我想你爸该不愿意你放手家业吧?”

    莫风逸不答反问:“告诉我,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我思索片刻,道:“对我来说,无论什么工作或者事业都是一样的,都不能成为我这辈子的人生目标——那只是一种获得物质基础的手段。所以如果我像你般有家业,我一般会选择继承,因为那会让我的家庭关系和谐。”

    心中却想到廖家。

    若我继承廖父的事业,诚然会令彼此关系和谐,可是那情况却不属于“一般”的行列,因为有父亲和他之间的纠葛存在。

    莫风逸微微一笑:“在我看来,这只是个‘责任’的问题。”眼中露出回忆的神色,“在我少年时,任性妄为,可以为一句话和人大打出手;可是现在,我却不再那样,而是事事考虑需要负什么责任。”

    我表示同意:“人总是要成长的。”

    “继不继承家业同样是个责任问题,”莫风逸颔首,“如果我有兄弟姐妹,我可以做一些自己更有兴趣的事业,把家业让他们来做,现在则只能抛掉这一部分的乐趣,来继承父亲的事业。正如你说的,那才能令家庭更和谐。如果我放弃家业,父亲或者不会明说,可是心里一定很难过,我不想那样。”忽轻叹口气,“知道吗?我爸本来只想一辈子平平庸庸地过去,全是因为我这不肖子发生那么多变故,才半途改变生活方式,创下现在的家业的。原来我家在铁路局,我爸也爬格子爬到办公室里了,呵……回想起来,现在比原来的物质条件好了不知多少倍,可是那时的快乐似乎比现在还要多,有时候想起来,真不知道到底哪种情况更好些。后来我想了很久,才终于想通,无论走到什么路上,我要做的就是让现况更好,让家人快乐幸福,因为他们为我付出的已经太多了。”

    我肃然起敬。

    这正是父亲们的伟大处,可以为子女无偿地改变自己,甚至改变人生目标。无论莫父还是我父亲,均是这一层伟大的人。

    “我有个判断成熟与否的标准,你可以听听。”莫风逸悠然道,“那就是看一个人是否懂得判断和承担责任——两者缺一不可,如果不能正确判断出自己该对什么负责和负什么样的责任,那无论这人怎么好、怎么善良、怎么能干,都会走错路,因为他根本没有真正地做到承担责任。”

    我细品片刻,动容道:“这话说得有道理。”

    “咱们是同一类人,我看得出来。”莫风逸忽然前倾,目光中带出笑意,“为了家庭而活,让家庭为自己而为活。我想这才是我们能这么快成为好友的原因,对吗?”

    我挠挠头:“该是吧。”

    确是如此,虽然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但因着思想处于同一层次,相互理解变得非常容易。我们确是同一类人,彼此无论观念还是目标都有着惊人的相似。

    “换个话题吧——我听仁进说你看出了我那张照片的怪异地方,”莫风逸展眉轻松地道,“很不错啊,竟然能看出来,而且判断得相当准确。那天正是因为天上忽然有奇景出现,我才抓紧时间晚上八点过照的相,不过可惜的是照了二十多张,其中所有以天上奇景为背景的照片都挂掉了,只有那张留下。”

    我好奇道:“什么奇景?”

    “谁知道呢!”莫风逸满不在乎地道,“既然没拍下来,当然不好请教人——而且我也没为这种事请教人的习惯,有些东西可以作为一时之娱,却不必为它多费心神。只是本来黑下去的天忽然光彩炫目,像太阳重升、改从西边升起一样。如果你看到,一定会惊叹于它的美丽。”

    我轻笑一声,并不接话。

    回到学校时天上忽然下起雨来,站在阳台上观看雨景,目光扫过楼下来去匆匆的雨伞,不觉想起莫风逸说的话。

    他已经无庸置疑地进入的“成熟”的境界,但那属万中无一的情况,这世上有几人能够明白自己是否真正成熟起来呢?

    而我自己,正属于还未完全弄明白的人之一。

    但我不会自卑,因为我在努力——有这么一项证明我并未堕落的证据,已足够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