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铜蛇铁狗任争餐,永堕奈河无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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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潮弄眼,灼浪袭人,沸腾的血泡裹夹着白骨头骷,隐隐现于浑烟浊雾之中。玉龙定了定神,举足踏出,猩红的河水立时漫过了脚踝,顿觉炙热难当,炎焱噬骨,如踏刀锋。说来也奇,那河水虽是灼烈爆,却并未伤及肉身分毫,挠是这样,亦足已令人心悸。不想那玉龙却似浑然不觉,但见他眉头微皱,紧紧抓住桥侧铁索,缓步蹒跚,踉跄前行。如此这般艰难行步,竟也渐地捱至桥中。

  一阵尖叫倏地刺入耳内,仿自地狱而生,了无希望,沁寒入腑。玉龙心下愈的荡起阵阵洪波,往昔历历,不堪回首,陡觉人世悲苦,生无可恋。他不由驻了步子,怔怔望着身下三千弱水,径自慨叹。迷音觉幻间,数只枯爪猛然伸出水面,死死拽住其双腿,顺势将他拉入水中,顷刻便没了影踪。

  要知那忘川血河所囚之辈,皆是受尽千生折磨,万世苦难,无缘轮转的死灵亡魂,无一不望能重回阳世,入得六道,其阴气之重,怨念之强着实令人惊骇。故但凡过桥行路之人,若闻其忏悔忿恨之声,尽会迷失心智,徒生死念,继而被其拉入河中,化作一体,形神俱灭。长此以往,这阴阳路渐地变成一条不归路,当真是“九死无生”。

  炼涛扑面,玉龙顿的惊醒,只觉如坠火窟,周身煎熬,遂努力睁开双目,唯见周遭朦胧杳暗,浊浪翻腾,辨不清丝缕方向。腿上的尽力稍稍松了些,玉龙拼力摒住一口气,挣扎着游回桥上。恍惚间,激流陡转,一条似练黑影急速向他游来,于这暗沉的阴河内竟也瞧得真切。他不一惊,发力潜逃,然身子刚探出水面,腿上猛然一紧,那枯爪竟又纠缠而至,且力道甚大,任他百般挣扎,徒是无用,只得再被拖入水中。

  黑影愈的近了,如蛇似鳗,蜿蜒游走,转瞬又前了数尺。玉龙渐感胸内鼓胀薄,几近衰竭,说不出的难受,而骨爪却钳的越发紧了。水中忽的漫起一层绿的柔光,与这红波交映相辉,别有一番曼妙。碧氤朱氲中,数道魂影飞驰疾奔,四散离遁,其虽是面目可憎,耸人惊骇,然未待玉龙看清,便已消失殆尽。

  整段水域渐渐被绿光笼罩,如临深渊,森然可怖。那枯爪倏地一松,悄然无踪。玉龙双腿即解,一个挺身,奋力向铁桥游去。一抹巨大的黑影,缓缓投在他身上,令其着实一惊,故而加力。突然,一道铜墙猛然欺到身前,坚磐如砥,玉龙只得转向,不想那铜墙竟似活了一般,随之阻截,又将他拦了下来。

  隐隐寒气自身后缓缓升发,玉龙猛然转身,一束耀眼的荧光端的射入他眼中,辉晕间那抹巨大的黑影渐渐显得真身,却是一条浑体黝黑的铜蛇!其身长似蛟,双目如轮,墨浸寒光;蛇头顶端长有一角,发出缕缕磷光,竟将周遭血红河水映的碧波如顷。蛇角尖利破空,却荧洁明透,依稀可辨其中几多俯趴挣扎的人形魂影!玉龙心中顿的明了:这厮竟是孟婆口中那伏于忘川河底的噬魂铜蛇!

  正思索间,那铜蛇突地将头颅高高昂起,双目睁得斗圆,进而笼聚成一颗硕大的珠子,瞳中竟徐徐现出玉龙的身影。那玉龙顿觉周身仿似被缚住一般,抽茧拨丝,泄尽皮肉,苦不堪言,而身体竟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它在吸食我的魂魄……”玉龙心内焦急,却无半点法子。

  一盏红灯幽幽飘来,朱颜凝碧,随波流转,自灯芯处倏地喷出一束霓虹,将玉龙团身映住,虹彩柔晕,煞是好看。那铜蛇怪叫一生,额上独目越发张阔,竟将这引魂之灯一并吞噬下腹。忽而,那红灯径自轻旋慢转,几缕白魂影自灯中游出,溶于碧水。铜蛇见状,飞身去扑,白魂灵动,引得那怪蛇愈的远去。继而磷光杳遁,河水渐地复了血,玉龙只感周身轻飘,徐徐飞腾,不觉缓缓闭了眼目。恍惚间,似走进一座冰冷的石窟,四周满是奇石怪乳,脚下遍布青苔杂藓,湿滑异常。玉龙沿小径踉跄艰行,实不知终点为何,然脚下的道路却愈加泥泞曲折,几次险些摔倒。朦胧中,他瞧见远处似有些许光亮,遂加快步子,向前奔去。突然,一声怒喝传入耳中:“何人胆敢擅闯幽冥地界?!”

  玉龙慢慢睁开双眼,一张怪脸端的映入眸中。但见那人面沿眉目、悬鼻、口唇中线分作两半,左侧极白,右侧甚黑,宛若太极两仪;再看他头戴一顶高脚纸帽,左手持链,右手握住一根纸幡,好不怪异。

  “你……”玉龙不知如何开口。

  “大胆游魂,你即能过了忘川,便是你的造化,为何还不去那阎罗宝殿听审?!莫非你不想投胎了?”那人问道。

  “我……”玉龙爬起身来,“你是?……”

  “无知小辈,我乃丰都鬼差日游神是也……”那鬼差满脸不悦

  “我想……”

  “小小游魂也敢在我面前放肆,莫再耽误时辰,快些入城去吧!”说罢,那鬼差将纸幡轻轻一扬,一条冥纸铺就的小径倏地现于脚下。

  沿途行路,阴风飒飒,黑雾漫漫,四周尽是一片杳暗,丝毫未见些许同行之人,玉龙不心下生惑。正自迟疑际,明光突现,灯火耀目,一座伟岸诡异的古式亭楼正现于眼前:门柱高入穹宇,莫可直视,柱身饰以古怪纹绘,斗角飞檐;门洞却狭窄之极,仅容一人通行,洞顶雕作猛兽咬颌状,却辨不出是何等物事,只觉霸气盈天,古意苍茫;兽头额首处挂一白骨刻制的血锈横匾,上书“鬼门关”三字,当真是:飘飘万迭彩霞堆,隐隐千条红雾现。耿耿檐飞怪兽头,辉辉瓦迭鸳鸯片。

  玉龙快行几步,渐地近了,一柄钢叉猛然横在身前,寒光凛冽,刃锋及肤。一红发褐面,满嘴獠牙的小鬼自旁侧石岩上跳下,大声吼道:“慢着!来者何人?!”

  “我是……”玉龙略一迟疑,“我是前去投胎的!”

  “投胎?”那小鬼挠了挠头,“还未进阎王殿就去投胎?!你可有路引?”

  “路引……”玉龙一时语塞。

  “你啊,还当真是糊涂!”这小鬼冷笑一声,突然背上双手,原地兜起圈子来。“要说这人那,各有各的命数,谁道你是上天成仙,投胎转世,还是被判打入十八层地狱?”说罢,抬头望向他,玉龙赶忙摇首。

  “就拿我来说,生平做了几多善事,本想死后可以封个天做回神仙,不想却被派做鬼差看守地府!”小鬼口中满是抱怨。

  “那您当真是屈才了……”玉龙应声附和。

  “可不嘛!还是你有见识!”那小鬼咧嘴一乐,脸上五顿时挤做一团,甚是可怖,“得了,关爷我今天心情不错,暂且放你一马,赶快进去吧,小心误了时辰!”

  玉龙赶忙称谢,正续行,一道劲风忽的自身旁袭过,阻了去路。只见一只如牛牯般大小的铁狗蹲伏在地,双目似炬,神怒凶煞,作势扑。

  “饮魄铁狗?它不是负责看守奈何桥?怎会在此出现?!”小鬼圆瞪双目奇道。

  不待作答,那铁狗突地跃起,立时蹿到玉龙身前,双掌搭至其肩,缓缓张开嘴巴,但闻腥臭刺鼻,几晕眩。

  “哎,命该如此,可怜啊……”小鬼扛起钢叉,踱步离开。

  周遭一片死寂,仿似凝结,那狗儿周身渐渐泛起一层银辉,晶莹皎好。但见几缕白的烟雾自玉龙体内缓缓流出,轻摇款摆,徐徐注入它嘴中。玉龙只觉魂体愈离,如刺覆背,心下顿的骇然。

  粼光游动,一根铁锁倏地缠在玉龙颈上,瞬间已将他拽离原地。铁狗狂吠一声,又前扑,一面巨大的纸幡陡然现于天际,迎风展阔,阻在身前。那狗儿端的左顾右盼,徒是白费心机,不得前路,继而夹尾跑开了。

  玉龙望着铁狗远离的背影,长舒一口气,转身正道谢。

  “你究竟是何人?!”日游神冷冷喝道,目中竟露出杀机!

  “我……”玉龙顿了一下,继而将事情原委全盘说出。

  一席言罢,那鬼差不住摇首慨叹:“枉我敬职鬼差千余载,今儿个竟栽在你脚下……天意,果是天意!”

  玉龙正待上前相慰,鬼差突然伸出右手食指,于他胸前轻点三下,继而说道:“经那方才一役,你身上三魂七魄所剩无多,实已与游魂无异,故我才能为你所骗。也罢,现下你阳气几泄尽,我封住你周身三个大穴,也只保的住你个把时辰命!”言道此处,不眉头微皱,“我只是负责引渡亡魂的低等鬼差,那引魂使居于枉死城内,然其府邸究竟身在何处,我亦无法知晓,一切都要看你的造化了!”

  玉龙闻言,赶忙道谢,那鬼差突地别过身去,喝道:“快些进去,只当你我二人从未相遇!……莫再耽搁时辰了!”

  玉龙躬身又是一拜,转而奔上平阳大路,入得城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