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的把式甩着鞭子,在空中发吹悦耳的啪啪响声,嘴里在解释:“小哥儿,不要再催了,你去方圆多少里打听打听,我老赶头儿的车子是出了名的快,再没比我的车再快了。”
“大爷,我们兄妹知道您老的赶车技术好,这马一看就是膘肥毛亮的好马,只是我们着急回家去,爹娘盼着呢。”小姑娘扎着一条乌黑的长辫子,辫梢系了一截红头绳,翠绿的小袄虽然是普通棉布,裁剪做工却是极好,看起来是好门第家的姑娘。
车上的短衫小伙子腰扎绑带,袖子挽到了臂肘,闷声不语看来像个农夫,眉粗眼大,张嘴刚要辩驳就被小姑娘伸手捂住嘴制止,细微的动作都没逃过背对她们赶车的老赶头儿的眼睛,哈哈笑了说:“我看你们不像是兄妹,是一对儿吧?”
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俏皮的眼睛一翻,一笑露出一口皓齿说:“大爷您可真有眼光,是呢!我们打小儿定了娃娃亲,这回就是哥从南方娘家接了我赶回威海卫老家成亲呢。”
话音大方透着娇羞,不顾身边的男人责怪的目光。
夜幕渐渐降临,老赶头儿将车停在一处大店的门口说:“不能再跑了,夜黑看不得道儿,这马儿也要吃饭喘气不是?马儿和人一样,是有灵性的,你对他好。他就跑得快。”
男人刚要说话,小姑娘一把拦了接了话茬轻快地允诺:“大爷,我们都依您。您比我们在行不是?可是明天一早您可要起个大早,我们要赶良辰吉日回家里拜堂。等到了家,我们再多送您些酒钱。”
“姑娘。你们也是有钱人吧?不然如何坐得起洋人的大火轮在威海卫靠岸呢?”
小姑娘叹气说:“我们哪里有钱,是搭船,一个亲戚在洋人火轮上烧煤炉,带我们偷偷上去藏在了货物舱里过来地。不想港口都是北洋水师的铁甲舰,哪里都不许靠,靠到这三步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店里赶出来的店小二将抹布向肩上一搭,笑着将三人往里面请。
不等男人说话。姑娘抢前说:“小二哥,要一间宽敞干净地房,内外间的那种,我们兄妹今天就在这里住。还有呀,被褥要新的。别拿那些车把式臭脚盖过地被子来蒙我。”
“二位可是要上房?”小二眼珠骨碌碌转着打量着兄妹二人试探,姑娘一笑说:“你看看我们这幅样子,像是那住得起上房的人吗?”
小二应了声:“得嘞!”一遛小跑带了二人上楼,楼下是个酒馆,一些人正喝酒聊天围着一位长衫老先生听着评议时局。
“打?靠什么打?听说早三、四年北洋水师就没添置过炮弹军械了,买军舰的钱都被紫禁城里那位婆子拿去修花园了。”
一阵叹息声,男人在楼梯放慢脚步,被女孩子揪了揪袖子跟着上楼。
门一关上,女孩子调皮地掩口笑了。
男人责怪的目光看着她道:“心月。适才路上,你怎么胡说?”
那个叫心月的女孩子正是龙城唱评弹的姑娘玉娇梨,如今改回姑娘装束反显得俏皮可爱,一甩辫子说:“杨大哥,人家都是为你想。那老赶头儿都看出咱们两个归心似箭的。总不能让他生疑。还有。+++ junZitang 首 发 +++刚才进店,我不说话。你是不是就要耍公子哥儿地性子又去要上房了?没忘记路上你显阔惹出的那些事
小嘴一翘添了几分可爱。
“心月,下去吃点东西,早些休息明天赶路。车把式说,如果快,明天中午就到你家那大旺村,送你到了家之后我就去码头搭开往大东沟的船。”
杨云纵提提腰上束的带子,似乎很不习惯这身粗布装束。
心月噗嗤笑道:“杨大哥,你一个督抚衙门的少老爷,这身打扮真是有趣呢。”
见杨云纵不理会她,又好奇地问:“杨大哥,你去大东沟做什么?听说东北那边要打仗,倭寇地船开去朝鲜,镇守朝鲜的原大帅都撤离了,朝鲜国都不给大清进贡了。”
杨云纵愣愣地望着心月,没料到眼前这姑娘竟然知道这许多时局。
“奇怪吗?别忘了玉娇梨是在酒馆里唱评弹的,周围客官们聊得都是这些。”心月说到这里小心地问:“杨大哥,你是去执行军务吗?”
“心月!”杨云纵板下脸道:“不该你问的东西就不要多问!”
心月回房去放下包裹,再出来时,看到杨云纵靠在床边,神情黯然手里把弄着那一截断钗。
“杨大哥,想嫂子了吧?”心月跳出来问:“杨大哥到底要做什么?就是要出远门怕嫂子拦阻,也不必演这一出戏去欺瞒大嫂呀!还让心月去演恶人?演恶人倒也罢了,心月从小就没人疼,只是嫂子那天多伤心呀。”
见杨云纵将手中那截断钗小心包在帕子里放在怀中,心月不甘心地凑过去问:“杨大哥,你别不信,女人看女人最准了。妹子那天用眼睛就这么一瞟,哼!被看少奶奶那么高贵掩饰得若无其事,那眼神里的气可是都带着呢,怕是回家就要大哭几场了。”
见云纵默然不语,心月小声劝说:“杨大哥,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但也多少猜出几分。大哥一定是有心上人在朝鲜国吧?如今朝鲜国打仗,大哥心里牵挂,所以千里迢迢去接她回国。妹子猜得不错吧?听说当年杨督抚家的少老爷在朝鲜国可是个有头有脸的少年英雄人物,自古美女怜英雄。肯定是有心上人在那里,才先让心月做个恶人让嫂夫人死心。”
杨云纵呵呵地笑笑,不做答。
心月得意地说:“杨大哥。明天你去了我家,可不要笑话我家寒酸。妹子家在前朝也曾是个武官,就是到了大清朝破落了。我家地宅子也被租了出去。一家人挤在后院。”
心月说到这里没了笑容,咬咬唇结结巴巴说:“心月的娘不是亲娘,是后娘。亲娘生下大弟弟就去了,爹娶了后娘又生了个小弟弟,就把大弟过继给了旁姓人家。”
云纵没曾听心月提到过自己地身世,但也能猜到她家里贫寒,不然父母能把个水灵灵可爱地女儿卖给了唱曲儿了?
心月羞怯地说:“不过没什么丢人的。我大弟除去了还叫我姐姐。都不认我爹了。后娘生小弟弟时我八岁了,大冬天屋外冰天雪地,盆里都是冰碴子,我给小弟弟洗尿布。邻居家的大娘都来偷偷问我,说小月儿。真是没了亲娘地孩子惨呀!。你猜我怎么说?”心月得意地一挑眉头。
杨云纵看着她,小姑娘远显得比她年龄成熟,而且那副本属于她地年龄的天真反有了些造作。
“我就对大娘说,您可不要这么讲,弟弟是我地,我伺候他是应该的。再说了,做人女儿不该孝顺吗?我娘这也是调教我手脚勤快些,长大了好嫁个好人家不受贫。”心月咯咯笑了说:“哥你猜如何?那长舌妇们就再没人敢在我和我后娘间传闲话……后来呀,一次只我在家里照顾弟弟。后娘的一条裹脚布挂在炉子边掉了下去,燃着了窗帘险些着火。我爹一回来就劈头盖脸地打我,打得我头都破了,后娘一口咬定是我把房子点燃的,我只有说是。”
云纵愣住。不由问道:“那你此次回家。你父母……”
“毕竟是自己亲爹,再说我也攒了些钱。不多也有些。”心月露出满足的笑容。
“不说了,走!下楼去吃饭!”杨云纵大步向前走,心月一把揪住他的后腰带,小声提醒:“大哥,你值钱的东西要随身带,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也不比龙城,这地界闹贼多。”
杨云纵感激地笑笑,带上了自己地随身包裹。
楼下寻了个位置坐下,杨云纵点了两碗打卤面,两碟小菜。心月忙更正他说,天热,不能吃面。就点了一盆高粱米小米的二米水饭,一大盘子烙饼,一碟金黄色的摊鸡蛋洒着细碎油绿的葱花,香气扑鼻,端上来果然吃得爽口,杨云纵一口气吃了三张饼,抬眼时看到心月惊诧地望着他,然后笑笑说:“杨大哥你吃,妹子不饿。”
“心月,难为你跟着受苦了。”云纵放下筷子说,一露上奔波劳累,是他急了赶路,心月却毫不叫苦。
“大哥看你说的,若不是大哥从那恶霸手里救下心月,心月怕已经在野外喂柴狗了!”心月大方地说,“是心月沾了大哥的光,劳大哥搭了心月一路回家,还甩下了师傅师母那对儿老毒物。”
老赶头擦着嘴酒足饭饱的进来,拉过一条长凳坐在杨云纵身边说:“小哥儿,你要去大东沟,我帮你打听了,那船老大说朝鲜国仁川港那一带要打仗,殃及大东沟,没有船敢去,您要去,要多给一倍的订金。”
“多少钱?”云纵问。
老赶头伸出两只手掌比划。
“一百两银子?”云纵问。
“二百两!”老赶头笑着说,“去不去都是这个价钱,是个拼命的买卖。”
“大爷,这价钱也过了,招商局地打火轮从广州去香港也不过来回七十两银子。”
“去!我给你钱,要快!”杨云纵话音未落就被心月插话说:“是要快,等我和我哥明天回家拜了堂,大后天一早就走。”
“行!”老赶头痛快地应着。
老赶头一走,心月责怪道:“杨大哥,你怎么答应他了。这价钱该是能商量的。还有,我们骗他说回家去成亲,你这么匆忙就走他会生疑!”
围在饭馆一角的一群人正围着那位长衫老人争论正欢。
老人如说书般侃侃而谈。
“说到这甲午年朝鲜国地局势。就不得不从头开始谈起,这朝鲜国本是中国的附属国,附属国知道是什么吧?那换句话说就是中国地臣子国!大清帝国地属国。有朝鲜、暹罗、琉球、南掌、交州、缅甸、苏禄、库尔喀、浩罕。其中以朝鲜、最得中国之恩泽,那朝鲜和日本的文字都是汉字演化而来。日本原本在唐朝也是中国地属国,但这家奴一直养不熟,于明朝时打得更为惨烈,乃不复入贡,因此不再列入大清朝属国之列。当年,前明亡于大清。那朝鲜地李朝忠实于中国大明朝,拒绝臣服,且欲为大明复仇。如今,朝鲜国的法度等都仿照明朝,还延用着明崇祯皇帝的纪年。他后来承认清朝是新的主子。也对清朝年年纳贡。朝鲜国王给各国的国书中都自称大清属国,引以为豪。就在十二年前,这日本人利用朝鲜的大院君和明成皇后闵氏之间的矛盾煽动了一场兵变,就是壬午兵变。大院君你们知道是什么吗?那就是皇上地亲爹。也就像如今的醇亲王爷,当年的光绪皇帝是醇亲王爷的儿子,被抱进了宫里由太后抚养。”
老夫子啜了口酒继续说:“那时候,朝鲜高宗皇帝也同咱们这光绪爷一样,以宗室子弟身份继承王位,因为年幼。其父大院君监国摄政。高宗成年后归政,但这皇权又被明成皇后闵氏把持。这皇后闵氏同大院君夺权,就被日本人有了可乘之机。朝鲜国上书求救于大清,清廷就派了吴大帅出兵朝鲜把阴谋作乱的日本人赶出境外。这其中呀,就有当今驻守朝鲜国地监国原仲恺原芗城大帅。这后来。吴大帅归国。就分留了一半人马给原大帅令他驻留朝鲜国,主持大局。这时日本也在暗中收买朝鲜国一些大臣。劝他们脱离中国,独立称雄!于是日本人就支持开化党人发生政变,入宫劫持了高宗皇帝,还假传圣旨杀死很多忠臣,要另立新君,这就是甲申政变。原大帅当机立断,他说如果令日本人阴谋得逞,朝鲜换了皇帝,那朝鲜将不为大清所有,朝鲜门户一开,大清东北大门危矣!于是原大帅连夜带兵杀入皇宫,先斩后奏,击溃日本军队,就出了高宗皇帝,迅猛威严,真是今日之班超!这原大帅就搬进朝鲜王宫,与高宗皇帝隔墙而居,成了监国。原大帅就开始为高宗训练一支西方化强悍的禁队-镇抚军,五千人左右以防范日本。据说那军队比大清朝廷中任何一支军队都厉害!这原大帅在朝鲜一呆就是十多年,可就是今年年初,这日本人又贼心不死,他们借口朝鲜国内部东学党起义,发兵朝鲜,这一登上了朝鲜岛就不肯撤退。朝廷那边是瞻首顾尾不敢得罪日本人,致使朝鲜国宣布脱离大清附属,原大帅只得回国。”
众人都在叹息大骂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感叹朝廷的软弱,都为原大帅这一员大将的生不逢时而惋惜。
杨云纵手中把弄着酒盏,手指一用力,那酒盏嘎的一声破碎。
“杨大哥!”心月大叫一声,云纵瞪了她一眼,手指竖在嘴巴示意她小声。
身后的人看看见无事,就继续畅谈朝鲜国局势,其中一人问道:“听说原大帅手下有两员大将,一员叫秦歪鼻子,勇猛无比,耿直刚正,他带兵军容谨素;一名叫杨焕豪,可是当今某省总督大人的公子,面白心狠,智勇双全,在朝鲜国都是颇有些名声。”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杨云纵,云纵喊了小二说:“结账!”
回头一摸包裹,却是不见了踪影。
陌言陌语
大清帝国地属国:
南掌:老挝
苏禄:菲律宾的部分
库尔喀:尼泊尔
浩罕:乌兹别克等回教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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