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城门郊外四角的烟雨楼是本地人的俗称,这东西南北门的四座高楼分别是“驭风”、“醉雨”、“挽烟”、“靖澜”,共“风雨烟澜”四字,人称“风雨楼”。
精彩内容结束 霏霏细雨笼满天幕,凉风过处,斜卷星星点点淡粉杏花瓣,纷纷扬扬洒落廊前,沾襟微寒。
满地落英缀在新绿芳草上,素白一片,虽未清明,已觉苍寒。
小夫人霍小玉香色的大衫下一条玉色襇裙,料峭春风中微拂,自带三分凉意。
珞琪素知公公偏宠小夫人霍小玉,多半是她为人体贴,性格温存,又与世无争。只可惜桃花命薄随逝水,入了杨家未生子嗣,空辜负花容月貌,无尽恩宠。
霍小玉莞尔一笑,掩饰落寞,眉间阴霾之色也荡然随风飘去,轻声低语透露珞琪道:“大少爷明晚归来,已电报告知老爷。”
珞琪喜上眉梢,正欲细问,又羞于启口,绯红面颊沉下头。
霍小玉轻拉起珞琪冰润的小手安慰地揉弄一笑道:“老爷吩咐及早为大少爷和碧痕圆房,你可是放心了。”
不等珞琪答话,管家福伯跑来传话,说老爷请小夫人进去有话问。
目送小夫人霍小玉同管家离去,珞琪心里淡淡的惊喜夹着淡淡的忧伤。喜的是丈夫竟然提早归来,忧从何来她也说不清。
独立廊下,清寒入骨,珞琪掩掩冰酸的鼻头,转身欲回二堂应酬,却见三哥谭嗣同缓步走来。
二人相视一笑,多年不见,谭三哥愈发的清癯,骨骼清寒如春雨,飘逸如世外仙人。
“吉哥哥他多不知是三哥造府,若是知晓,定然想尽方法推诿了差事也会留下等候三哥。”珞琪眼中露出欣喜娇羞地目光道:“吉哥哥去年得了一口宝剑,说是剑气夺人堪比湛卢,特意留给三哥,宝剑赠英雄。”
谭嗣同听得哈哈朗笑道:“琪妹同云纵弟伉俪情深,一口一句‘吉哥哥’。却还口口声声宝剑酬英雄,焉知心中的英雄只有一人。”
珞琪更是羞红双颊,云纵是丈夫的表字,而这二字在谭三哥嘴中称来却是格外亲切。
“三哥取笑,上月二月二登高,云纵他还感怀昔日同三哥白日放歌纵酒,夜里挑灯看剑的时光,不想才不过月旬的时光,三哥果然出现。”
二人说不过几句话,福伯又来催促开宴入席。
直等送走谭家客人,珞琪才带了五弟焕睿匆匆回房打开首饰盒,取出一只玉麒麟的挂件。那玉润泽无瑕,泛着清光,一看就是珍品。
“这是当年我娘家陪嫁之物,你且拿去寻个可靠之人赎回红绡。”珞琪吩咐五弟焕睿道。
焕睿应了声离去,直到天黑时归来说,海棠春巷满是官兵把守在捉拿逃犯,任何女人都出不去。
珞琪无语,只有等丈夫回来再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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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送客十里长亭,灞桥伤别。
而龙城迎来送往都会去四门外的风雨楼。楼高五层,极目远眺,内城景色和远来商旅行踪一揽眼底。
内城城门郊外四角的烟雨楼是本地人的俗称,这东西南北门的四座高楼分别是“驭风”、“醉雨”、“挽烟”、“靖澜”,共“风雨烟澜”四字,人称“风雨楼”。
中午时分,五弟焕睿从书馆溜回,喊了珞琪共去风雨楼同三哥谭嗣同一起去迎接大哥焕豪的归来。
珞琪换了一袭男装,一条乌辫,甩了折扇,随五弟微服驾马出了后门,直奔西门醉雨楼。
店家认出是杨督抚家的少公子,忙迎让了他们到顶楼风景最佳的位置,极目远眺,湖光山色尽收眼底。远处黄龙河一枕群山边,近处杨柳依依轻拂,杨花万点。
珞琪把了楼栏边一西洋望远镜四下望去,远处官道上偶有零零星星的客商往来,却不见丈夫焕豪车队的踪影。
要了一壶当地的龙春酒,几叠下酒小菜,珞琪把着望远镜眺望大道上的人影。
等到日头渐斜时,远远就见官道上暴土扬尘,风烟荡起,少顷,马队飞奔而来。
珞琪的心怦然乱跳,一匹毛色油黑的高头骏马上,丈夫杨焕豪打马疾奔,身后几匹轻骑尾随。
俊朗的容颜,威仪的神态,珞琪看得喜不自胜,喊了声:“来了来了!”
也不顾众人,径自向楼下冲去。
直冲到二楼,忽然觉得不妥。
丈夫离去时对她冷漠不睬,若是如此赶去迎他,他若是毫不领情,当众给自己难堪又当如何?
谭三哥稳而不乱的脚步声随后而至,问了句:“如何停在这里?”
珞琪抿咬了唇,懊恼的样子,五弟知道嫂嫂还是为了同大哥先时的口角,扯扯她的衣袖道:“我大哥是男人,哪里那么大的气性,怕早就忘记了。”
珞琪随了谭嗣同背了手立在风雨楼外,远处就见那马队由远及近,为首一人打马狂奔身姿矫捷,靠近酒楼人多的地方放缓了速度,但一见到引首等候在道路当中的谭嗣同等人,陡然飞驰而来,甩镫翻身下马快行几步近前,一撩袍襟拜倒给谭嗣同请安道:“三哥,别来无恙?”
谭嗣同忙双手相搀,兄弟二人互视良久,互相让上烟雨楼,杨焕豪转身吩咐手下将卸船的货物押运回府,自己随了谭嗣同上楼小叙。
珞琪心里生出惆怅,丈夫见了她只是敷衍的浅笑,不曾有一句嘘寒问暖的体贴话。反是见了谭三哥这义兄比她这个媳妇都亲。这可是应了那句古话,“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衫”了。
杨焕豪忽然恍悟般道:“三哥来得正是巧,焕豪得了一口宝剑,名曰‘风矩’,因听说三哥前些时日在上海,就带了此剑去上海欲宝剑赠英雄,却不想三哥已经离去。”
说罢从行囊中取出一口宝剑,剑鞘古朴无奇,但拔剑出鞘却是寒光湛亮。
谭嗣同按剑在手,直指赤日中天,手腕一翻,轻挽出几朵剑花,身子纵逸于剑光间,叹了几声:“好剑!好剑!”
珞琪自鸣得意地笑道:“三哥是不知道,云纵哥为了这口?墒瞧幕诵乃肌!?
话音未落,就见谭嗣同剑势一收,定了定,陡然间一串剑花跳起,那剑舞得如走龙蛇一般,寒光罩体,人如在万朵银花中。
“好剑法!”杨焕豪赞道,又回身吩咐珞琪去店中取一盆清水来。
珞琪只当丈夫是备来为谭三哥洗脸擦汗,吩咐下人打来水,拿来一条崭新的汗巾。
却见丈夫端起铜盆,向她喊了一声:“退后!”
将那盆水泼向谭嗣同。
惊得珞琪同旁观的众人异口同声惊叫起来。
就见那一盆水顿时间化做漫天飞雨,飘洒而下,慌得珞琪往廊子下逃去,却不免还是水湿春衫。
轻拭面颊上沾的水滴,就见谭嗣同不为所动,手中剑舞得腾云驾雾一般,上下翻飞,飘然若仙,剑花如挑朵朵祥云。
渐渐收住剑,谭嗣同屏息静气收势立足。珞琪竟然惊讶地发现,谭三哥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滴水滴,那剑气竟然密不透针,滴水未进。
珞琪惊羡地围上去缠住谭嗣同央告:“三哥,三哥收了珞琪做徒弟吧。”
谭嗣同将剑掷向天空,惊得珞琪瞠目结舌,就见那剑尖向下,竖直戳下。谭嗣同伸手抬了剑鞘相迎,剑锋入鞘,动作干净利落,又是一片叫好声。
“琪妹妹要学剑,自然容易。只是要依从三哥一桩事。”
“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也使得。”珞琪豪爽地应道。
“令尊昔日那幅珍藏的唐伯虎《幽谷兰鹤图》借与三哥去做摹本,三日归还如何?”
珞琪失望地沉下脸道:“除去这桩,皆可答应,只是这画,先父嘱咐过,是断不能外借的。先父曾说,他老人家生前只两件价值连城的宝贝,是千金不卖。一是这《幽谷兰鹤图》,另一件吗?”
“啊,还有什么宝贝?”杨焕豪问。
珞琪得意地挺胸昂首,斜睨了丈夫调皮道:“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殷大小姐,在下就是。”
逗得众人大笑。
杨焕豪诧异问:“怎么没听夫人提起?”
珞琪翘了嘴奚落:“当年追着给你看嫁妆单子,某人摇头道,嫁与杨家,你娘家那些财物自去消磨,少来污我。”
上到风雨楼上,新添了酒菜,杨焕豪同谭嗣同把酒畅谈,一叙别情。
谭嗣同讲了这几年他走南闯北,游历河山的所见所闻,讲到在河滩荒漠中迷路,九死一生;讲到大河两岸灾情不断,民不聊生;国力积贫难返,而百姓和朝廷却不自知。
杨焕豪则担忧如今朝鲜的局势,日本人的虎视眈眈。二人便饮边聊,都不无感慨。
立在风雨楼前,凉风吹散酒意,满目青山笼翠,长河奔流。
兄弟二人倚栏抒怀,评点国事,珞琪和焕睿在一旁也无从插嘴,只是细心聆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