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婉贞,陈玉泉和齐家疏也都愣住了。三人交换了眼色,却都是愕然无措的表情。
凝梅很是心细,见众人脸色有异,已知来人不简单,悄声问道:“李大人,这位官人是您的相识么?”
婉贞苦笑道:“倒是识得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四船在水面中间相会,姗姗来迟的弈兰这时站了出来,道:“让姐妹们和诸位大人多候了,我们这就上岸去吧。”
凝梅微微笑道:“弈兰妹妹先请吧,我等随后就到。”
“那怎么好?凝梅姐姐您今夜和李大人同游,李大人是当朝第一才子,状元之尊,自然是你们先上岸了。”弈兰笑道。
婉贞已经从凝梅那里知道,这花船出游也是比较的一部分,最博采的那位便最早上岸,也就是今晚的花魁榜首和主宾。以前往往是众多船只纷纷争妍,自从二年前芸香楼四花魁同船而出,这碧波湖中再没人抢这风头,都到岸边做了看客。于是便由群美出游变成了四美出游。
弈兰和凝梅还在谦让,韵竹静静地站在陈玉泉身旁,奉菊则看得眉飞色舞,时而偷笑,时而和齐家疏小声说笑,似有讥笑弈兰排场奢华之意。那边船上的人,却对他们三位朝臣熟视无睹,坦坦然站在那里,手扶美人,好不春风得意。
婉贞一阵头痛,这可不好,无论是毕恭毕敬的还是装作不认识都不好。前者暴露的身份,可能有危险;后者算作大不敬,要治罪的。
正要看看那两人的反应。忽然,奉菊笑道:“两位姐姐再比下去。天就要黑了。不如。让两位官人来论理吧。”
婉贞一惊。只有向那边作个揖,道:“弈兰姑娘不必推辞,还请登岸,我等随后就到。”
弈兰美目流转,看了看身边的官人。说道:“黄公子。这可怎么办呢?”
这位黄公子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先登岸吧。”
×××
四船靠岸,芸香楼的鸨母和一干杂役连忙迎上来。引到主台席坐。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沉下去,山抹微云,夜色朦胧,***星纷,湖水摇曳中流光不减。隐藏在园林深处的繁花已经模糊不可视之,但见左一团殷紫、右一团嫣红,连绵在墨绿地枝叶之间。微风袭来,阵阵花香扫过粉面,如同美人的玉手轻抚,薰人欲醉。这才是赏花会的精妙之处。
婉贞这时才懂得赏花会地风雅。轻声吟古人的名句:“名花倾国两相欢。”
右首旁地齐家疏听了,清咳一声,给她示意。
婉贞一怔,立刻想起这句下面地话便是:“长得君王带笑看。”偷眼瞧到,微服地成宗正和弈兰把盏共饮,倒是十分应景。只是这话中略有调侃之意,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成宗瞥见下首都有些拘谨的三位朝中俊才,心里觉得好笑,有意戏弄他们一下,这才答应和弈兰同游。这时,他端起酒杯,有模有样地向他们敬酒,道:“久闻几位才子大名,今日得见,足幸平生。先敬各位一杯。”
三人傻了眼,面面相觑,陛下敬酒要如何回礼?陈玉泉和齐家疏不语,婉贞与凝梅离皇帝最近,就坐在他们的下首,只好先端起酒杯,回道:“不敢不敢,承蒙不弃,先干为敬。”仰头喝掉杯中的玉酿。陈、齐两人也跟着举杯。
台中丝竹声起,歌舞助兴,莺莺婷婷,好不热闹。周围其他宾客携着红粉佳人已经开始饮酒谈笑,外面几处其他青楼的坐台里传来阵阵笑闹声。唯独这四花魁地主台上,只有弈兰那桌偶有说笑。另外三桌地人要么正襟危坐,要么低头喝酒,规矩得有些奇怪。
凝梅见了,也不奇怪,只是帮李宛填满酒杯,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倒是,韵竹那边有些局促不安,偏陈玉泉又绷着脸坐着,话也没有几句。奉菊和齐家疏说笑,她笑得花枝乱颤,齐家疏却不得不忍着。
上位地成宗见了,更觉得有趣。
婉贞觉得气闷,起身离席,要到外面透透气。走出畅春台,远远瞧见一个少年牵着马匹,百无聊赖地坐在湖边的树丛旁,真是德云。
婉贞叹了口气,走上前来,说道:“德云,累了吧?”
德云回头一看,欣喜地说道:“大人,您出来了。我们回家吧?”
婉贞苦笑摇摇头,道:“今晚没那么容易打发,你累了便先回去吧。我晚些再走。”想到主台上微服出游地皇帝,不觉得又是头痛。
德云奇怪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能先走?难不成……”她想着想着脸色一遍,小声说道:“她该不会留您过夜吧?您的身份……快走吧,我们赶快回家。”说着拉起婉贞的手,就要起来。
婉贞忽然觉得身后有响动,眉头一皱,按住德云的手,喝道:“什么人?请出来说话。”
德云怔住。婉贞回身一看,一个人从树后慢慢踱出,脸上带笑,正是成宗皇帝。
婉贞叹了口气,拍拍德云的手背说道:“不要紧了,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晚一点。”
德云走后,婉贞来到成宗面前,就要行大礼,被他一把拽住胳膊,悄声笑道:“朕可不想在这里上早朝!”
婉贞只得起身,作揖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成宗笑道:“本来想出来体味京师的风情,看看朕登基后这几年来,有什么变
.中时一样,只怕不够尽兴。”
“陛下的意思,可是让臣等尽兴相陪?”
“这个么……”成宗点头笑道:“出来游玩总是要尽兴而归才好。卿等暂且忘却君臣大礼,同度良宵吧。”
婉贞应答:“既是陛下的圣意,臣不敢不从。只是臣还是要说。陛下此举甚为不妥。礼教大防且先放在一边,您的安危怎能儿戏?若有些差池,什么人担当得起?请问这次微服出游的护驾在哪里?”
成宗听了。只是笑道:“不是还有卿等么。走吧,不要罗嗦。回去里面再好好说。朕现在化名黄成勋。记得了。不要叫错。”
婉贞无奈跟在身后。成宗忽然又说道:“上次听了你们三人的即兴之作,很不错。这次再出个题目你们作吧,对了,再让四位美人弹唱。”
婉贞这时知道,皇帝这次出游绝对不是“恰好”遇到他们。
两人重回座位。这边香楼的鸨母正为冷清地场面着急。好不容易等到人齐了。陪笑说道:“几位大人。要不要和我们姑娘们一起,来个席间游戏。也胜过这空座。”弈兰应道:“妈妈的主意甚好,我们玩些什么吧?”
成勋道:“这个主意不错,这里除我之外都是当朝才子,不如就行个酒令,两人和唱一曲,好见才子佳人的美名。”
“甚好甚好。就请公子做个花间司令官,定下这酒令地规矩。”鸨母见有响应,立时应承下来。”
“状元公,可有什么高见?”成勋笑道。
婉贞拱拱手道:“还请黄……黄公子高裁。”
“那好。这席间可谓是‘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不如就以‘点绛唇’为题,二人同作,入律工整,情辞俱佳为上。如何?”
弈兰点头道:“好,弈兰不才,愿为各位掌灯研磨。”
成勋调笑道:“你莫不是要作那捧砚的名花倾国貌?”“可惜不为君王带笑看。”弈兰巧笑道。
他们谈笑之时,下面地三桌已经忙了起来。笔墨送上。陈玉泉文思泉涌,笔不加点,写道: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这词是极好地,足见其才智之高。只是韵竹见了,却沉思片刻,和道:
黄鸟嘤嘤,晓来却听丁丁木。芳心已逐,泪眼倾珠斛。
见自无心,更调离情曲。鸳帷独。望休穷目,回首溪山绿。
陈玉泉写完,本欲去看李、齐两人之作,但见韵竹也提笔写着,心中一动,俯身看时,只见女儿情怀情真意切。心中有几分感动。当时琴和韵竹,不过是为了博一个风流才子地名头,并非真的为见美色。后来见了这个女孩,着实也为其才貌所打动,但介于名声和门户之见,不愿与一个青楼女子纠葛太多,便刻意疏离。他自负才高,又出身名门,现又的重用,希望能得到一位才貌家世足以匹配的淑女为伴。然而,才貌与家世却不那么好切合。年轻男子又哪能不恋慕美色?所以两人藕断丝连,却成了京城之中的一件韵事。
此时,陈玉泉见了韵竹写得词曲,情意深切,心中感动,撕了原来地稿子,重新写道:
红杏飘香,柳含烟翠拖轻缕。水边朱户。尽卷黄昏雨。
烛影摇风,一枕伤春绪。归不去。凤楼何处。芳草迷归路。
算是回答了韵竹地闺怨情深。
这边婉贞则不再像上次那般发愁,只等着凝梅先做好,自己顺着意思和一首便可以交差。凝梅也不愧为书画双绝地才女,不一会儿便成了一首:
独自临池,闷来强把阑干凭。旧愁新恨。耗却年时兴。
鹭散鱼潜,烟敛风初定。波心静。照人如镜。少个年时影。
婉贞见了,笑道:“凝梅姑娘可是有思念之人?”凝梅一怔,婉贞却没见到,提笔写起自己的:
波上清风,画船明月人归后。渐消残酒,独自凭栏久。
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重回首,淡烟疏柳,隐隐芜城漏。
待婉贞交卷时,那边奉菊已经弹唱起来:
新月娟娟,夜寒江静山衔斗。起来搔首,梅影横窗瘦。
好个霜天,闲却传杯手。君知否?乱鸦啼后,归兴浓于酒。
凝梅笑道:“这倒是他们地风格。”曲子一唱,席间便热闹起来,直至午夜时分,才由韵竹的一曲《子夜吴歌》作了宴中之曲:
今夕已欢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