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夜间陇水兮声呜咽 六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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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贞这几日独自呆在王府,照看那只鹞鹰的伤势,心里面也在想着如何能和幽州的诸将还有在突厥的间者联络上。颉利则早出晚归,每天晚上才出现,与婉贞随便说一些突厥贵族的事情。现在王贵们正在准备推选新的汗王,王次子和王四子两边的一定在明争暗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大事爆发出来。

    

    那么自己呢?这种看似雍容富贵的悠闲生活却让婉贞十分难以忍受。焦急,云州的混乱有没有解决?幽州的战事怎么样?军需调度会怎样?自己推行的新法怎么办?不安,身份暴露了怎么办?颉利不放人怎么办?会被扣在突厥么?就算回去了,会不会被安上罪名?自己冒着各种危险执意随军参战,为的是建军功、得重用,与魏党能够抗衡,却没想到陷入这般境地。

    

    婉贞随意绾起发髻,披起乳白的羊皮斗篷,带着伤势痊愈的鹞鹰来到王府的花园中。火红的夕阳即将没入远处的雪山之中,白色的山顶似乎被镶了一道金边。这般绮丽壮美,大概只能在这塞外高原上能看到吧?停在手腕上的鹞鹰“呼”地一下张开翅膀,盘旋地飞到院中的大树上,还很得意地叫了几声。

    

    婉贞笑道:“若是伤好了,我也不留你。不过,可不可以帮我带个信?”婉贞伸出手臂,鹞鹰又“扑棱棱”地飞回来,爪子勾住腕上的臂环。

    

    取出之前的小竹筒,依旧挂在鹰的腿上,里面的信件没有动,不过另加上了两句诗: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这本是汉代卓文君的《白头吟》,用来责备始乱终弃的丈夫的。婉贞这里加上这两句,却是另有含义。“两意”暗指间者,探子;“一心”表明自己的身份;“故来”则是希望联络。乍一看是平常的情诗,便不会有人怀疑,而且就算是读信的人也不能从信上推出写信的人到底是谁。自己的女儿身也不见得会暴露。只盼望能够得到回信,对自己有所帮助。

    

    缚好竹筒,婉贞抚摸着鹞鹰的脊背,“交给你了哦。算是救你的报答吧。”

    

    鹞鹰想听得懂似的,琥珀般的眼睛盯着婉贞,歪着头咂了咂嘴。随即又轻轻地啄了一下婉贞的手指,像是在表达谢意。

    

    婉贞手腕一举,“去吧。”

    

    黑色的鹞鹰振翅高飞,隐入了暗红色的天空中。

    

    心也不禁随着飞入高空,抑郁的情愫一扫而空。不错,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突厥不能白来。兵来将挡,算得了什么?

    

    ***

    

    “若是喜欢养,我送你一只如何?要哪种?”颉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后面,看着信鹰飞远。

    

    婉贞转过身来,笑道:“好,我要一只和你一边大的,不得差一毫一厘。”

    

    “那我自己奉上不就好了?何必还去寻呢?”

    

    婉贞见他笑得暧昧,冷哼一声,转身回房。颉利忙拉住,道:“罢了,今天来是有正事与你商量。”

    

    来到书房,屏退侍从,颉利与婉贞分坐胡床两侧,中间摆了张小木几,上面放些点心油茶,看上去就好像夫妻二人要闲聊亲热。

    

    “那么,王妃对现在的情势有何高见?”

    

    婉贞靠在身后的毛毡上,一派怡然自得,但道出的却是字字铿锵,“两边势均力敌,王爷意属何人,那他便有极大的胜算。”

    

    “不错。但是无论支持哪一方,王叔和大亲王的身份总是有的。关键就是决定支持哪一方。”

    

    “这种决断的关键无非就是牟利。哪边给的利益大,就支持哪边。现在王四子查庭手无兵权,母妃势力较弱,虽有大汗和贵族长老的支持,总是希望能有兵权在手,如果有你这位王叔过来撑腰,他怕是求之不得。而库赤罕那边本就精兵在手,就算你支持他,也不过是多了个无关紧要的砝码,库赤罕最需要的是名正言顺,大汗或是长老们的支持,但,你给不了他。”

    

    “倒是精辟,把最关键的说出来了。可事情总不会这般如意。”颉利微微叹了口气。

    

    婉贞道:“倒是也有别的顾虑。查庭此人,心机颇深,只怕你这个王叔也不好驾驭。不过,库赤罕为人应该也是刚猛嚣桀,绝不会听任旁人的。总之,你要是想辅政夺位,这二人都不好对付,总会费些周折。”

    

    颉利挑起眉毛,奇道:“你怎知我打算辅政夺位?我可不记得对你说过?”

    

    “自然猜得到。谁当大汗对颉利王本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你从前线昼夜奔驰而归,便是打算在浑水中插上一手。叔侄之间年纪相差不大,辈分却摆在那里。再有你的野心,哦,是雄心壮志,”婉贞微微一笑,“自然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颉利调侃道:“原来你懂读心术。”

    

    婉贞一怔,想起梁振业也说过同样的话。不知当日把盏言欢的各位,如今怎样?

    

    颉利侧头又问:“那么你如何知道查庭他们的秉性?你才见过他们两面而已。”

    

    “不过是把我看到的和你告诉我的放在一起,猜的。”婉贞眉目间神采得意,颉利见了心中笑道:这才有些少女的样子,机灵又俏皮。这人,既有少年的迅敏刚强,又有少女的灵动妩媚,真是难以言表。

    

    “那日见到查庭虽然在与邻桌的少女谈话,眼睛却在转个不停,向周围打量着,尤其是我们这里。待人也小心翼翼,看上去亲和有礼。对我也没有冲撞,应该是给你这位王叔的面子吧?别人祝酒祝大汗早日康健,唯他能泫然泣下,令大汗心生怜悯,众长老爱戴。所以,我说此人颇具心计。而库赤罕,只从面相便能看出来,此人性刚烈,好杀戮,亦非驯良之辈。

    

    “不过,就像你说的,我只见过他们两面而已,也不知猜得准不准。”

    

    颉利听到,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又说道:“所以,你是要我支持查庭?”

    

    婉贞道:“其实,支持查庭,你得到的权也好利也好,都会名正言顺;而支持库赤罕,王爷的亲兵的确是不小的筹码,并且王爷要是有什么特别的心愿,库赤罕想来也能答应。”

    

    “特别的心愿?”颉利微微眯起眼睛,深邃的瞳孔中似乎闪烁着一样的光彩,“什么心愿?”

    

    婉贞看着那双好像捕食猎鹰一般的眼睛,想起碎叶公主说过的话,颉利这个庶出的王子一定有他自己的故事。“这个,只有王爷知道,王爷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颉利听了,似乎放松了一些,身体前倾,靠近了烛火,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道:“我还以为有谁告诉你了……这样,你仔细看看我。”

    

    婉贞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迷惑不解,不仅仔细向他脸上瞧去:在明亮的烛光下这张带着异域特色的脸显得棱角分明,颇有光彩。不错,看过这么多突厥人的婉贞知道,颉利算得上是个西域美男子,浓黑的卷发,灰褐色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干净健康的小麦肤色,轮廓明晰,俊美而不失阳刚之气。即使在中原也称得上是仪表堂堂的男子汉,婉贞想着,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中原?颉利的发色和五官,虽然还有明显西域特色,但比起这里的突厥人总有些不同,难道说……

    

    看到对方的失神,颉利拉住婉贞的手,笑道:“怎么,看出了什么没有?”

    

    “难道你……你是……”肤色偏白,发色偏黑,更为精致的五官……可是……怎么可能?

    

    颉利满意地靠回毛毡上,道:“不错,我的母亲是汉人。”

    

    婉贞先是一怔,随即有些恍然。

    

    他的母亲就是异族人,怪不得他娶的王妃也是都是异族人。还有,自己就因为头发和肤色比较像那位精绝公主而遭到冷落,那么,以他的样子和年纪应该也在那两年诅咒中受了不少委屈,连同他那位汉人母亲……

    

    “我的母亲是幽州城里的一个舞女,一次和伙伴外出时撞倒父汗的人马,被掳了回来。母亲因为相貌美丽而被献给父汗。母亲虽然外表娇小柔弱,性子却十分刚强。对了,这点到和你有些像。父汗也没有为难她,只是让她和同伴一起在王庭里继续跳舞。不过,两年后,母亲就生下了我。”颉利说着,眼里藏着笑,那神色似乎觉得有趣,但更多的是神往。

    

    良久,他才继续说道:“后来,在我六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

    

    婉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刚要开口,却被颉利打断:“她去世的那一年,就是被诅咒的第二年。”

    

    难道说,她的母亲也是因为精绝公主……

    

    颉利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本来就生了病,又因为异族诅咒这种借口被关押了起来。父汗虽然爱她,但那时也束手无策,因为大伯克亲自下了命令,将王都里所有的异族人看管起来。母亲没有封号和尊位,也和那些普通人一样关在一起,最后……我自己也因为血统不纯被送出王庭。不久,就知道了噩耗……”

    

    婉贞伸手抚在颉利捏紧的拳头上,沉静地说道:“颉利,我知道了。”够了,不要再多说了,让自己再重新经历一次……我懂得其中的辛酸……

    

    “是么,”颉利微微笑着,又回到自己的靠垫上,似乎恢复了平时的样子,“那么,你也应该明白我对库赤罕他们的感受。”

    

    库赤罕直至今天也因为血统原因被人侧目而视,想必幼时因为母亲的缘故而受的苦不会少……同病相怜,反叛突厥贵族们的颉利对这个子侄的状况恐怕感同身受。查庭的正统身份和库赤罕拼命的军功在抗衡。不过,“你不是库赤罕。”婉贞说道。

    

    “而且,你不恨那位精绝公主吗?也许就是他的缘故,你的母亲才……”

    

    颉利摇摇头:“我恨的是那些亲贵坚持的血统成见,恨的是那些长老们的装神弄鬼,蒙蔽民众和汗王。草原瘟疫隔几年就会发生一次,防范得当,自然就没事。但是没有什么有效的方法,民众的损失就会增大,到后来,不只牛羊,连人都会染上疾病。这种事情,汉人的医书、农书早就有记载,而长老们却只是拿神谕来推委,害人误国,着实可恨。

    

    “诅咒一说,我不知详情。但是被送出王庭后,我看到了子民们的疫情和病情,之后,查阅汉人的医典农书,里面都有应对的方法。可是,当时却……我去了自己的封地后,推行汉人的农学,再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就算是诅咒又怎么样?这不是哪个人能够达到的力量,这是上天的诅咒,是上天对突厥的惩罚。可是,他们在这场灾祸中还要害死其他无辜的人……我,对于这样的突厥,痛恨不已。”

    

    “所以,你要改变它。”婉贞接了下去,“但是,重建一个你理想中的突厥,能够亲手做这件事的人,只有你自己,别人不能取代。”

    

    “你想告诉我,我要亲手去建立,所以我就要掌握最大的权利,”不是疑问,只是缓缓的叙述出来,颉利了然说道,“那么,我只要在这场争斗中取得最大的利益。”

    

    “是。”婉贞直截了当地答道。

    

    “比起那些东西,我还希望完成一件事。”

    

    “什么?”

    

    “就是,还我母亲王妃的尊号。”

    

    夜里的风吹响了,伴着沙沙地落叶声,似乎还能隐隐听到野兽的呜咽和嘶吼。夜深了,不知今夜漫天飞舞的是黄沙还是冷雨。

    

    “嗯。”婉贞不置可否,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你的打算呢?”

    

    “我要大亲王的爵位。”颉利看着婉贞,“你想得不错,我决定支持查庭。不过,我现在后悔了,”他笑道,“不该答应放你走,留下来做我的真正的王妃吧。不,也许是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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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太宗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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