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将首先在京师创办讲武学堂,从禁军中选调从九品下至八品上的武官进入讲武学堂培训,训练阵法、纪律、号令、武艺等等,然后再由这些武官为基础,从各禁军中进调副都兵使至什长等,组成骁胜军与宣武军第一军、神卫营第一营……“”慢着,王韶忽然坐直了身子,问道:“什么叫副都兵使?”
“这次变动,是从上到下的,所以非常之大。副都兵使,大约便是原来的副都头吧。”王厚笑着道:“武官废除了寄禄官,以散官品秩决定服色、傣禄、资历等……从骠骑大将军至陪戎副尉共是二十九阶三十一个名目,大抵名称还是本朝旧制。而从九品外,又有准备使唤至守阙毅士十资。似爹爹,散阶便将定为镇国大将军。”“镇国大将军?”
“是。天下武臣阶级,都全部改成新官名。从一品为骠骑大将军,正二品为辅国大将军,从二品为镇国大将军。爹爹便是镇国大将军!”王厚一面说着,一面递过一张写满了字的纸给王韶。王韶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
熙宁八年钦定武臣散阶
从一品骠骑大将军
正二品辅国大将军
从二品镇国大将军
正三品冠军大将军(怀化大将军)
从三品云麾将军(归德将军)
正四品上忠武将军
正四品下壮武将军
从四品上宣威将军
从四品下明威将军
正五品上定远将军
正五品下宁远将军
从五品上游骑将军
从五品下游击将军
正六品上昭武校尉
正六品下昭武副尉
从六品上振威校尉
从六品下振威副尉
正七品上致果校尉
正七品下致果副尉
从七品上翊麾校尉
从七品下翊麾副尉
正八品上宣节校尉
正八品下宣节副尉
从八品上御武校尉
从八品下御武副尉
正九品上仁勇校尉
正九品下仁勇副尉
从九品上陪戎校尉
从九品下陪戎副尉
未入流共十资:
准备使唤守阙准备使唤听侯差使守阙听侯差使听侯使唤
守阙听侯使唤效士守阙效士毅士守阙毅士
王厚看父亲看得认真,便又一面解释道:“这其实是旧瓶装新酒。散阶的名称没有任何变化,怀化大将军与归德将军依然只授给归顺诸蕃首领……”“这未入流十资又是怎么一回事?”王韶指着纸问道。
“从守闻毅士到准备使唤,一共十资,士兵入伍第一年,就是守阙毅士。又特别规定,士兵入伍后,只须训练合格,不犯军纪军法,一年一迁。若有功劳、或考绩优等,还会按功绩加以晋级。每级薪薪俸各不相同。这本来也是军中旧法,用来鼓励士兵上进之心,不过这次却是规定得更加具体了。”王厚也是久在军中之人,于旧制本熟,因此说起军制改革来,也历历如数家珍。
“这么说,士兵的役期是十年?”王韶却眯起眼睛,反问道+“是,十年役满,若还不能升到陪戎副尉,就要退役。兵部将另外颁布禁军士兵退役法例,或使其转入厢军、地方巡检部队,或者就直接发钱遣散回籍。另外,此次兵制改革,将暂时保持募兵法不变,禁军以后会采用两种招募方法,一是从厢军中挑选,一是直接向天下招募,士兵入伍后一年,所属部队若发现条件不合要求,将遣回原籍,处罚招募官员。看来这次皇上是打定了主意,要让禁军的士兵永远保持在三十岁以下的精壮青年。
“说来容易做来难呐,”王韶高深莫测的一笑,轻轻的说道,随后又将身子舒服的*在椅背上,然后闭上眼睛,嘴里开始哼起不知名的小曲。
王厚微微欠身,说道:“其实这兵制改革的谋主,实际上还是石越。是他建议皇上将卫尉寺变成一个监军、军法系统,军法官配到了大什一级,依孩儿之见,若果真能够成功,军中许多改革必然能够实现。因为卫尉寺若是完全独立的系统,如果有人招募不合格禁兵,他便要同时让军中武官与军法官都与他同流合污才能如意——这代价未免就太高了。
“这么说,你是相信郭逵能够成功?”王韶的眼睛却没有睁开,只是淡淡的问。
“不。”王厚咬着嘴唇,缓缓说道:“孩儿是相信石越能成功+”你又要劝我和石越合作?“王韶懒懒的问道。
“爹爹,石越一样可以让您成就功勋!”
“是吗?”王韶冷笑道:“我可不相信几个新机构就能解决问题。”
“如果有清晰明确的奖惩制度,并且能够公正的执行,孩儿却认为是可能的。”
王厚声音很轻,似乎怕因此冒犯了父亲,但脸上的神色却很平静。
“谈何容易?”王韶依然没有睁开眼睛,懒懒的说道。
“总要去做!”王厚的声音终于渐渐大了进来,“皇上亲自接见孩儿,以孩儿为骁胜军第一营都指挥使。讲武学堂第一期将召集禁军中副都兵使以上,指挥使以下军官约一千人进行训练,半年之后,组织比武与演兵,淘汰近四百人,胜出的六百多人将分别编入骁胜军、宣武军第一军,神卫军第一营为军官,组成教导军……”“抽掉一千名小使臣进讲武学堂训练,真是大手笔啊!”文焕笑嘻嘻的说道,“还要淘汰四百人,更是出手不凡。”
“现在不叫小使臣了。”段子介笑着纠正,一面问道:“文兄被抽中了吗?”
“不幸抽中。”文焕的语气中却没有半点“不幸”的意恩,却听到田烈武瓮声瓮气的叹了口气,文焕于是回身笑道:“田兄,你叹什么气?”
“一千人淘汰四百人,你居然觉得好笑?”田烈武摇了摇头,“万一被淘汰,薪傣减半,留在讲武学堂继续培训一期,如果两期都被淘汰,四十五岁以上罢职为民,四十五岁以下降两级调入厢军一一这是好玩的吗?”
“纵要倒霉,也是别人倒霉,田兄你怕什么?这次过关的,将全部进骁胜军、宣武第一军、神卫军第一营,品秩虽然不变,却拿高一阶的薪水,也是美事一桩啊。”文焕不以为然的笑道+“我莫要想得太乐观了。”田烈武继续的摇着头,显然对于文焕轻松的神情不以为然。
“你想想,全国有多少禁军,再怎么裁减,指挥使以下的武官起码有一万多人,凭你田兄的本事,还不能立足吗?这次整编,不过是对付那些吃闲饭的。”“不过朝廷这次整编,是动真格的。我是听说朝廷准备用五年时间,以每年整编七到八个军的速度,对禁军重新进行编制。指挥使以下的武官,是由讲武学堂训练,从第二期起,人员还会逐渐增多,一期培训两到三千名武官。而什长以上未入流的武官,就由骁胜军、宣武第一军、神卫军第一营进行训练,每次也要淘汰三成到四成人。”文焕压低声音,说出听来的小道消息+“这真的是整编吗?”段子介若有所恩的问道。
“何出此言?”文焕与田烈武都怔住了。
段子介沉思了一会儿,方轻声说道:“五年时间,每年整编七到八个军,算来全部禁军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三十五到四十个军左右,每军一万五千人左右一一这不是裁军吗?”
“啪啪啪……”段子介话音方落,便听隔壁桌上传来击掌之声,又有人高声赞道:“好见识!”他不料自己压低声音说的话还被人听见,当下回过头去,却见是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已经走了过来。文焕见着此人,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来,抱拳说道:“章大人。”他识得此人是新任卫尉寺卿章惇,只没有想到会在此处偶遇。
章惇也不料有人识得自己,吃了一惊,拿眼打量文焕,却不认识,不由奇道:“你怎的认识我?”
文焕微微一笑,却不解释,只说道:“下官文焕,这厢有礼。”段子介与田烈武也连忙起身行礼。章惇笑道:“不必多礼。”一面大大咧咧拉了张椅子坐下,又打量三人一回,才说道:“本想出来散散心,不料倒有这番奇遇,竟遇见几位青年俊杰。
三人连忙谦逊道:“不敢。”
章惇望了段子介一眼,说道:“这位段公子,颇能知微见著,一语中的,在下端的十分佩服。不知却是在哪里高就?”
“渐愧,下官不过一区区宣节副尉。”
“咦?”章惇真是吃了一惊,说道:“我看段公子是读书人,怎的换了武职?”
段子介被他问到痛处,当下摇头不语。
章惇微微一笑,随即道:“班定远当年也是投笔从戎的。”旋又道:“方才听到几位谈论,这位文公子和田公子,都入了讲武学堂。不知段公子?”
“下官却是没有抽中+”段子介淡淡笑道,声音中却听不出是高兴还是沮丧。
章惇却附掌笑道:“我还道郭逵要将武官中杰出之辈一网打尽,却不料终有漏网之鱼。”三人听得莫名其妙,文倏便笑道:“章大人,这又是怎生说的?下官听说这次抽选的武官,也都是在京师附近禁军中抽调,驻边禁军,轻易不敢动的。”“那也已经了不得了。”章惇笑道,“我现今要在禁军中找些识文断字的人来做军法官,实在如大海捞针一般难。段公子若是有意,不如便进卫尉寺如何?”
“卫尉寺?”段子介怔了一会,立刻大摇其头,说道:“多谢大人厚爱,但是下官志不在此。还望大人恕罪。”章惇盯着段子介看了一会,见段子介虽然拒绝得非常委婉,神色却很坚定,知道不能相强,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又岂敢相强?既如此,我便有一言相劝,方才段公子所猜测之事,千万不可泄露,否则于国于身,皆有大害。”段子介猛然醒悟,正要道谢,忽然便听到远处传来“轰卤数声巨响,隐隐似从西南面传来。他正感愕然,章惇已经快步起身,走到窗边向外张望,只见是西南城外浓烟直冒,似要蔽住天日。他不禁顿时脸色大变,也来不及和三人告辞匆匆便即下楼而去。
待章惇下楼,段子介三人立时好奇的走到窗边察看一一眼前之景,也顿时让三人全都怔住了,文焕脱口说道:“白水潭……”段子介脸色煞白,转身就向楼下奔出。
三人一路驱马狂奔。到了白水潭学院,却发现白水潭虽然学生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议论,神情中惊疑不定,但是学院却安然无恙。段子介下马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出事的地方,竟是兵器研究院!兵器研究院的研究员,这几年也陆续有招集别处人员,但是骨干力量,始终是白水潭格物院的师生,可以说与白水潭学院同气连枝,这时发生爆炸,学院的学生自然非常的担心。但是段子介等人打听半晌,却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
段子介三人便又驱马向兵器研究院行去,不料在两三里之外,就被士兵挡住。
三人皆是禁军军官,却也不敢擅闯,只得悻悻在外围远眺,却发现附近一裸树下,桑充国、程颢、蒋周等人也站在那儿焦急的等待。三人连忙过去,下马行礼毕。
段子介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桑山长,究竟是出什么事情了?”
桑充国忧虑的摇着头,一面说道:“只听到数声爆炸巨响,本来我们以为是在试验震天雷什么的,但是后来才发现响声巨大得多,而且更引发了大火,这才知道是出了事故。我们几个担心,来探问情况,谁知却都被拦住了。”蒋周低声道:“一定是研完什么新兵器出事了,我听说……”却听桑充国突然高声唤道:“子明!”众人连忙循声望去,见远处一群人驱马而至,中间一人,依稀便是石越。
石越听到这边呼唤,连忙拨转马头,过来问道:“长卿,程先生,蒋先生,文兄,段兄,田兄,你们怎么在这里?”虽然眼前之事迫在眉睫,他却从容不迫一一唤出名字来+段子介等人连忙上前参见。桑充国急得直摆手,道:“子明,这时节就不用管虚文了。兵器研究院究竟出什么事了?”
“我也是刚刚赶到。”石越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你们且随我进去看看便知。只是兵研院里规矩甚多,你们不要到处走动。”一面说着已经当先领着众人走了进去。
进入兵器研究院的警戒圈内,石越才发现竟然所有的卫哨都已经动员。从三里之外开始,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的士兵都脸色严峻,如临大敌。石越看到这个场面,心也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于是众人在兵器研究院一个官员的指引下,无声的向出事地点走去。
约摸走了两盏茶的时间,出事地点才终于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几乎是看见的第一眼,所有的人便都被眼前的所见惊呆了一一大地的某一块似乎已经被烤焦了,地面被烧得黑糊糊的,大火虽然扑灭了,却不时还有地方在冒烟;到处是被炸飞的物什,巨大的铁块东一块西一块的满地都是,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血肉模糊的残肢!连流动的空气中,都夹杂着刺鼻的焦味与血腥味……
石越不由颤抖起来,心中立刻明白:“大爆炸!这是大爆炸!”
“究竟是在试验什么兵器?!”他的心里转过一个个的念头,难道……
桑充国难以致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声音颤抖得几乎不能成声,“死、死了多少人?”
“二十五名研究员,八名工匠,三十名卫兵,当场殉国!还有四十余人受重伤,已经转移。”章惇不知道什么时侯也已经来到了,听到他的询问,便声音低沉惨淡的回答。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桑充国已经颓然的跌坐到地上,没有听到章惇刻意的加重了“殉国”这个词的语气。
“大夫到了吗?”石越缓慢的转过身子,似乎不能逃避掉眼前的惨状,声音呆滞的问道。
“已经到了。正在医治,只是……”章惇的声音也已经颤了,他在任判军器监的时间里,就一直亲自兼任兵器研究院知事,这里所有的人,他基本都认识,并且,这个研究项目,也是他亲自批准并给予巨大支持的……
“二十五名研究员,八名工匠,三十名卫兵,一共六十三人殉国。”石越身子颤抖,喃喃的道,“究竟是什么试验?究竟是什么试验?”他的声音逐渐由低到高,说到最后一字,几乎已经变为咆哮。
“山长,我们在研究一种远程攻城火器,研究院命名为火炮。”章惇身后的一个研究员轻声说道,被浓烟薰黑的面上纵横着一道道的泪痕。
“火炮?难道是……难道是炸膛?!”石越颤声问着,只觉脑中一阵晕眩。
“我们以前试验过几次,威力很大,于大哥说,再多加点火药,不知道效果会怎么样,结果、结果……”那个研究员早已经泣不成声,他口中的“于大哥”,显然也是研究员。
“该死,是我的错!我明知道可能有这样的结果,可我忘记提醒……”石越喃喃的说道,自责、痛惜诸般感情啮咬着他的内心,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几乎要把他一口吞没掉,令他几乎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他才勉强轻声的问道:“遗体已经清理了吗?”
“一定要找全!”石越铁青着脸,几平是声嘶力竭的吼道,“一定要找全!”
桑充国此时已在程颢的掺扶下站起身来,缓慢的走到章惇身边,颤声说道:“章大人,我想去看看我学生的遗体不知可不可以?”
“请一一”章惇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做了个手势,一个研究员便引着桑充国走向一栋平房。
石越呆呆的站着,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一“他的”研究院,竟然因为一次炸膛,导致了六十余人的死亡!其中还包括二十五名最优秀的火器研究专家,这已是全部兵研究火器专家的二分之一!六十多条生命,他的头脑之中一片混乱,无数的面孔在他的心中交递着闪过,他的心中忽然隐隐的浮现出一个想法:“如果不是我,他们都不会死去罢?”这种可怕的想法才一出现,便立刻象附骨之蛆般缠绕住他。
“这是可以避免的。如果我事先……”他喃喃的说道,不敢正视心中那个可怕的想法,可是却又无法逃避,只是他睁着眼睛,就能够看到眼前的悲剧,这是六十多条人命呀!
“子明,总要付出代价的。人之一死,有轻如鸿毛,有重于泰山……”
“他*的!这是可以避免的!”石越再也忍耐不住,高声的向章惇吼了起来,在这一瞬间,泪水迅速的涌上了他的眼眶,他喃喃的说道:“六十多条人命呀1
章惇并不知道“他*的”是什么意思,但却能明白他的心情,于是将安慰的话咽回了口中,静静等待石越的平静。
这一天,是熙宁八年的七月初七,传说中的这天晚上,牛郎与织女将在鹊桥相会。但是在人间的汴京,却因为一场意外的变故,令得六十多人再也见不着他们的情人了。并且,死亡的人数在三天后上升到八十二人。
火炮研究是保密内容,自然不能公开报道,无论是《新义报》还是《汴京新闻》,都只是约略的提到:“七月初七日兵器研究院发生意外事故,造成爆炸云云”,但是八十余人死亡的大事,却无法瞒过和死去的研究员们朝夕相处的白水潭学院的师生。
整个学院第一次陷入了完全的悲痛当中。曾经朝夕相处的伙伴,在一声巨响之后,就再也回不到你的身边一一第一天时,这种的感觉是一种不敢相信的退钝,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就变成了一种抓不住东西的惶然。只觉得身边的东西,一件件失去,至关重要,却无可挽回。这种失去的东西,无法描述,却能感觉得到,就象自己的一部份也被带走了+几天来,桑充国每天晚上都会坐到兵器研究院的山下,燃起香烛,静静的哀悼。
那些死去的人中,有他的得意门生,他还清楚的记得熙宁三年他们来报名的情景;他清楚的记得:有一个叫赵铭仁的学生,为了撰写的论文能在《白水潭学刊》上发表,是怎么样深夜来敲他的门,求他把论文给蒋周看看的;他也还记得他在开封府狱中的时侯,这些死去的学生,就曾经悄悄的买通狱卒来看他……他曾经亲手发给他们毕业证,曾经和他们一起参加技艺大赛,曾经知道他们的喜怒哀乐……
这些人,都是白水潭的精英,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朋友,是他整个生命的一部分……
但现在,却全都失去了。
为了一个理想,他们被炸得四分五裂,尸体不全。
第一天,他还会低声的哭泣,到了现在,他已经哭不出来了。他只能静静的坐在那里,远远望着这些学生工作的地方,死去的地方。当他专注的时侯,他的眼前就会出现幻觉:_那就是他们还活着,还在那里研究着火药的配方,试验着各种各样的兵器,为了一张设计图纸而争吵不休,那声音都似还在他的耳边……
“长卿。”程颢和蒋周一人点着一只香烛,轻轻坐在桑充国的旁边。想劝慰,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们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死,死得其所。长卿要节哀。”程颢低声说道。
“他们还年轻。”桑充国静静的说道,“他们还年轻……”
程颢与蒋周对望一眼,无言的叹息一声,坐在旁边,没过多久,欧阳发、晏小山也捧着香烛静静的走来,坐在旁边。然后便是白水潭的其他师生,一个一个,有些点着香,有些捧着香烛,密密麻麻……在兵器研究院外,便见数千只烛光摇曳闪烁,伴着压抑着的低声抽噎之声,那是平素相好的同窗,抑制不住悲痛之情。
忽然有人悲声作歌唱道:“薤上露,何易睎!露睎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起先还只是一个声音,慢慢的,许多声音便都加入进去,悲歌渐转低沉,最后变成数千学生齐声合唱,他们低声的,反复的和唱:“薤上露,何易睎!露睎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薤上露,何易睎!露睎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悲凉凄婉的歌声,在旷野中久久的回荡着。众人一边唱和着,一边已是泣不成声。便是程颐那样淡然生死的人物,也不禁惨然动容。
在这样一首无可挽回的哀歌声中,桑充国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哀恸,他奋然站起身来,张开双手,仰望星空,厉声呼道:“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他凄厉尖锐的声音似平要将天地裂破,直穿入九霄黄泉。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众人一齐沧然合应。
桑充国却忽然转过身来,注视烛光点点下泪流满面的师生,高声说道:“我们大家都要记住,死去的同窗,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理想而死的!他们用自己的才华,替大宋研究最先进的武器,以守卫我们的国土与人民;他们用自己的努力,证明了一个个理论,积累了最宝贵的经验!他们比秦国的四良更加伟大!他们的死,不是没有意义的……”远处田烈武、段子介、文焕、秦观四人默然站立,静静望着这一幕。
田烈武低声问道:“少游,方才他们唱的歌,是什么意恩?”
秦观显然也被这情绪所感染,眼前隐有泪光,轻声说道:“《薤露》是汉朝的挽歌,意思是说人生就像薤上的露水一样,容易消逝。但是露水干掉了,明天早晨还会再有,但人死去了,却不知道什么时侯才能回来?”
田烈武本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在此情形之下细细思忖秦观话中之意,不禁想到果然露水易逝还能复结,人死却不知魂归何处,又想起失去亲人朋友,一时竟是痴住了。竟没听到秦观又说道:“后面桑山长念的诗,是《诗经》中《黄鸟》里面的句子,那是指责上天为什么要夺去国家的栋梁,如果可以挽回的话,就是自己死上一百次也愿意。那本是秦人悼念四良的诗……”他们都没有看见,在不远处的树下,还站了一个人,树下的阴影似乎已经将他包裹了起来,令得他整个人都象是处在黑暗之中。他静默的站立着,在他的心里,正反反复复的想着:“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消逝的生命不会再回来,我的过错,要多少人来赎呢?赎得回来么?”
兵器研究院的惨剧,白水潭学院的哀伤,到了朝廷中,却变成了怀疑。
虽然官制改革与兵制改革依然有条不紊的推行着,宋朝中央政府转换成尚书省与枢密院对掌大权,御史台、门下后省监督的架构。在兵部尚书吴充与兵部侍郎郭逵的支持下,兵制改革也开始了它的第一步……
但是,对于开发火药武器,朝中却开始出现质疑之声。甚至还连累到石越,有言官指责是他破坏了天地的平衡,使阴阳失调,于是降下天怒。
“已经不止一个官员上书说,兵器研究院研究的事情,是不祥之事,要求联下诏禁止。”赵顼的眼中,也似有了疑惑。“卿说,是不是兵器研究院欲夺天地之造化,所以招此大祸?此是上天之警示?”
“陛下!”石越沉声说道:“自古以来,凡欲求真证道,无不经历千难万险。
便如陛下改革,也是一步一步走来,不知中间有过多少曲折艰辛。兵器研究院之事,至为不幸,然而却不可因噎废食,半途而废,更使死者枉送性命。“赵顼沉默良久,方说道:”人心疑惑,又当如何?“
“如果表彰死者之功,使天下皆知他们的死重于泰山,且能得到朝廷的认可,则敬意可以取代疑惑。”章惇从容答道。
石越见他如此敏锐,也不禁感到惊讶。此人运气极好,方除卫尉寺卿不久,兵器研究院就出事,于是责任就完全与他无关,反倒显出他的能干一一在章惇任期内,大规模生产的霹雳投弹和震天雷,没有出过任何差错;而标准化改革,也推行得非常顺利,已经初见成效。并且,大宋还拥了几种类似于西夏泼喜军使用的马上小型投石机+赵顼目光移向石越,问道:“石卿之意如何?”
石越连忙敛神答道:“章大人所说极是。如果天下人皆以为国而死为荣,那么国家强大之日也就不远了。”“朕会给他们追赠官爵,厚加抚恤。”
“追赠官爵的荣誉,不足以震撼天下人的耳目!”石越早已经决心要给死难者争取更大荣誉。
赵顼却面露为难之色,问道:“那卿以为当如何?”
“臣请陛下,在汴京建先贤祠与英烈祠。先贤祠专门供奉本朝有名的学者、于国有功的研究人员的牌位,不分儒学杂学,只要才学有益后世,皆得入祠供奉;英烈祠则供奉为国战死的将士牌位,凡为国尽忠者,都要查明其姓名籍贯,将牌位供于祠中。每年春秋二季,由朝廷举行祭奠,宰相以下行跪拜礼……”赵项与章惇听到石越这番话,都不禁吃了一惊,赵项不禁说道:“这,这只怕于礼不合。”
“陛下,虽然是古礼所无,但是儒家弟子,亦可配享孔庙,功臣则可以配享宗庙,二者之意义相近。若能让人知道死去有意义,则人人勇于效死,远胜于追赠官爵。这也是奖励忠义智勇之意。”石越慷慨而言,脸上有着势必争取的坚定。
章惇看看石越,又偷眼打量一下皇帝,道:“臣以为此议可行。”
赵顼苦笑几声,道:“知都给事中事是前御史中丞杨绘,这还是石卿举荐的。
朕愿和石越打个赌,纵然尚书省同意,门下后省也非得驳回去不可。“同一日。开封城南朱仙镇。
皇宋讲武学堂。
一千零八十二名指挥使以下,副都兵使以上的禁军军官,分成马、步、器械三列整整齐齐的站在校场上。他们都是来自于汴京周围的禁军军官。将台上,站着三四十名教官,其中不少教官一脸杀气,一看就知道是经历过战阵的;还有一些则文质彬彬,倒似读书先生,这自然是原来武学的教授。
枢密副使王韶、兵部尚书吴充、兵部侍郎郭逵都出席了这次“开学典礼”。
但是大家的话语都很简短,做为武官系统的人来说,兵器研究院的悲剧不可避免的影响了每个人的心情。
开学典礼后,所有禁军军官分成了十个都,九个都一百零五人,包括三个骑军都,六个步军都,还有一个神卫军都是一百三十七人+田烈武和文焕分在同一个都,他们很惊喜的发现,在自己这个都中,还有一位老熟人一一吴镇卿!
但是他们没有什么机会叙旧,传令官刚刚分配完毕,一个可能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军官就走了过来,厉声喝道:“从此时起,你们归本官统辖,谁敢不听号令,军法无情!”
文焕低声在田烈武身后说道:“这人是王韶的长子……”一句没有说完,就听王厚厉声喝道:“文焕!”
“末将在。”文焕吓了一跳,连忙出列。
“还有你,田烈武!”
“末将在!”田烈武应声出列。
“文焕,你可知罪?”王厚不去看田烈武,只向文焕冷冷的喝道。
“末将、末将……”
“本官知道你是武状元,武状元又如何?”王厚冷笑道,“田烈武,你执杖重责文焕十五军棍!”田烈武一怔,早有亲兵到小校场边拿来一根大棍,递到他手里。田烈武无可奈何,只得应道:“得令!”走到被两个亲兵按倒的文焕身边,“啪”的一棍打下去,便听一声清脆的响声,文焕应声“啊”的大叫。他把棍子举得高高的,一连打了十五棍,王厚却只是不住的冷笑。
待他打完十五棍,王厚却突然走了过来,目光逼视着田烈武,沉声问道:“听说你是田琼的侄子,是吧?”
“是。”田烈武被吓了一跳。
“田凉当年和我有袍泽之谊,他常说他有个侄子武艺出众,可惜在开封府当差,那人是你不是?”
“是。”田烈武的冷汗已经冒出来了。
“衙门里打犯人的把戏,你玩得挺熟是不是?”王厚这时才提高了声音吼道。
“……”
“是不是?!回答我!”王厚的目光犀利得仿佛要撕开田烈武的皮肤,直刺入他的内心。
田烈武硬着头皮高声答道:“是!”
“很好。”王厚大步走到队伍之前,厉声喝道:“来人,给文焕重打二十军棍,田烈武三十军棍!”“得令!”他的亲兵厉声应道,按下两人,棍如雨下顿时皮开肉绽。但这次二人却是咬紧牙哼都不哼一声。
王厚环视众人,厉声说道:“今日就告诉你们第一课,我不管你们在禁军里面是什么老爷,是上三军的还什么军的,到了讲武学堂,就要明白一件事,军中纪律第一!”他轻轻一击掌,一个亲兵送上数张写满字的白纸。王厚指着纸说道“这是讲武学堂纪律,也是军中纪律,我让亲兵念读十遍,今日你们就站在这里给我背熟了,背会了,到讲武台来找我背完,再回去休息,背不会,站在这里背会为止!”说罢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可怜这些禁军军官,平日里薪薪俸优厚,最少也管着百来号人马,这时却被几个小兵虎视眈眈的盯着,一遍一遍的听着军纪。稍有动弹,几个亲兵就冲上来,扑头盖脸就是一顿鞭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