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宁心中千回百转,只觉犹疑不定,然而想到奄奄一息的青萍,终于是下定了决心,纵然廖水清是想要借刀杀人,这龙潭虎穴,自己还需闯上一遭,正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震耳的低吼,杨宁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查干巴拉脸色铁青,反手握着一柄匕首插入小腹,鲜血如注。杨宁略一皱眉,不需作势,身形已经如同一缕轻烟般掠到查干巴拉身前,右手凌空虚点,几缕劲风次地落在伤口左近,不多时,只见那血流竟然缓缓止住,此等情景,当真是匪夷所思,杨宁的眉梢却是越发紧锁,查干巴拉这一刀刺得太深,必然是不能活了,自己纵然竭尽所能,也不过是让他多活片刻,若是换了平常,杨宁多半会置之不理,甚至送他一掌,免得他继续受苦,只是他还需要利用此人暗中求见贺楼启。自然不会容许这等事情发生,然而虽然心中恼怒,却毕竟心中不忍,竟没有立刻追问,只是冷冷道:“你这是做什么?”
查干巴拉的脸色渐渐晦暗。挣扎着低语道:“公子,我将国师大人生死攸关的秘密都告诉了你,实在是罪无可赦,只是我想来想去,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替阿娴报了深仇大恨,然而我这样做,也未免太对不起恩人。万卷书屋也只好用性命偿还。”一边说着。一边用颤抖的左手掏出一块摩挲得光滑无比的铜符,叹息道:“这是当年分别的时候国师大人给我的令牌,拿着他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求见国师大人一面,虽然事隔多年,但是国师大人言出如山,是万万不会更改的,只盼你见到国师大人之后,若还能返回中原。无论如何,一定要替我杀了马卫两家全族,你若是食言背信。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杨宁目中闪过一缕异色,他本无心迫死查干巴拉,然而查干巴拉既然说出了贺楼启身中不解绝毒的私隐,实在是忘恩负义,即便今日不死,事后也多半会被贺楼启杀死,这样的结局杨宁早已心知肚明。只是为了救治青萍。才不得不如此做,况且他心地冷硬。倒也不会因此内疚神明。然而想不到查干巴拉地神智被仇恨蒙蔽之余仍有一丝清明,不仅看透了自己的下场,竟是当着自己的面自裁,如此一来,自己即便是从前言不由衷,也断然不会忘记这个承诺,只怕不杀尽马卫两家,真是要留下心魔了。想到此处,杨宁不禁俯下身去,从查干巴拉手中接过染血的铜牌,沉声道:“你放
只是寥寥的三个字,查干巴拉却好像吃了定心丸一般,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然而在他心里,隐隐觉得他和贺楼启是一样地人,只要答应了,就必定会做到,枯黄的面孔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左手再度握住匕首,突然横向施力,竟是硬生生将肚皮剖开,鲜血和肠子狂涌而出,这一次,即便是杨宁,也没有办法挽留他的性命了。这样的死法并不轻松,然而查干巴拉却仿佛毫无痛觉,没有发出半声惨呼,只是颓然扑倒在地上,身躯不住痉挛。万卷书屋杨宁站起身来,一声轻叹,伸指向他脑后拂去,想要送他一程,然而查干巴拉却又突然抬起头来,只是双目已经黯淡无光,他的左手在半空中恢复,终于抓住了杨宁衣袍的下摆,艰难而清晰地道:“别杀,阿娴地儿---”一句活还未说完,便已经气绝身亡。
杨宁闻言不禁怔住,想不到查干巴拉半生怨毒,竟在死前生出一丝善念,或许他在濒死之际见到了卫娴地倩影,这才硬撑着说出这句话,情深至此,却也是难得可贵。垂首望了查干巴拉的尸体半晌,杨宁终于轻轻移动身形,挣开紧紧攥住衣袍的枯手,只是上面沾染了点点血痕,眼角余光瞥见一缕微光,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东边天际已经露出一线鱼肚白。
杨宁微微皱眉,在见到贺楼启之前,他并不希望惹出什么是非,扫视了一下冰河两岸,只见枯草残雪,满地冰霜,根本无法藏匿尸体,足下略一用力,只觉冻土坚逾精钢,即便是自己,也无法在一时半刻挖出一个墓穴,即便能够做到,却也难以掩饰泥土翻动的痕迹,左思右想,杨宁的目光不觉落到了冰河上,为了取水方便,河上开凿了许多洞穴,经过一夜时间,洞穴上面大多结了一层薄冰,河水将凝未凝,若是将尸体沉入河底,大概直到春暖花开,才会有人发觉,然而略一思忖,杨宁还是放弃了这个主意,王廷之内大多数牧民部族都要在这里取水,这样做未免有些过分,毕竟自己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的。
正在犹豫不决之际,距离冰河最近的营地隐约传来声息,已经开始有三三两两的胡人走了出来,手里多半提着水桶,看是要到河边取水,杨宁摇头轻叹,俯身抓向查干巴拉的尸体,想要趁着雾气未散,先行将尸体隐遁起来。xiaoshuo520
然而电光石火之间,一个惊人地想法从脑海里浮现出来,杨宁心性本来果决,千万种思绪一闪而过,只觉得自己的主意再妙不过,一念之间。手臂去势未变,指掌却已经化抓为拍,电光石火之间,掌心泛起融融红光,炽热如火的真气在铜符之上略一流转。已经将它灼成滚烫,略一沾肤,就在查干巴拉地额头上烙出一幅清晰的图案,在初升的阳光下,可以清晰看见山川绵亘,牛马成群,其间更有一行鬼画符也似的文字。虽然不懂得其中含义。然而笔锋如刀,杀意纵横,令人不禁侧目。
完成了这番动作,便觉耳中传来紊乱的足音语声,杨宁转身悄然离去,他地身形宛若轻烟,转瞬间消失在晨雾之中,即便是有人近在咫尺,也未必能够发觉他的形迹。还没有等他走出多远。身后便已经传来一阵喧哗,其中一个女人的惊呼声尤其高亢尖锐,仿佛要将大家地耳朵都刺穿一般。想必已经有人发觉了这桩“血案”。虽然不知道查干巴拉给自己地信符是否人人都认得,然而在这种时候发生命案,胡戎两族地上层人物想必都会留意,其中必定有人会发觉此事与贺楼启有关,而贺楼启知道了消息之后也不会坐视不理,即便不会亲自到场,也会派来自己地亲信弟子察探详情。自己便可以冷眼旁观,一来可以更多了解贺楼启的行事为人。二来也可趁隙入见。不需要经过层层周转,就是出了什么纰漏。有那面信符作为凭证,想必也有转圜的余地,越想越觉得自己如此做法一举两得,杨宁禁不住微微一笑。
其实以杨宁的性子,本来是不耐烦这样曲折行事的,只是与贺楼启的见面关系着青萍生死,却让他不得不殚精竭虑,处处小心,若没有十足地把握,他是轻易不肯置身于险地地。当然,杨宁也没有走远,他先偷偷潜回营帐,换下了沾染血迹的胡服,穿上原来的衣衫,然后便回到能够俯瞰冰河的那处山坡,寻了一处乱石堆,隐身其中遥遥观望,虽然距离颇远,但是以他的目力,只要有一线光芒,冰河两岸的景物在他眼里就是纤毫毕现,而且藏身此处别有一桩好处,这里距离汉人商旅的营地很近,若是那些胡人武士想要过来察访,他可以及时返回营帐,在见到贺楼启之前,他还不想和王廷高手发生正面冲突。万卷书屋
冰河岸边乱了半晌,晨雾在朝阳里渐渐散去,只余一层淡淡的轻烟载浮载沉,虽然查干巴拉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然而在这等敏感的时候死去,却也引得各部胡人议论纷纷,只是有全副武装地王廷武士把守,只能在远处指指点点。日上中天,远处烟尘滚滚,只见马首攒动,不多时已经有服色泾渭分明的百骑武士飞驰而来,为首的两骑却是一对青年男女,男地隆鼻深目,英俊魁伟,女的花颜雪肤,娇艳欲滴,将近到达冰河岸边,两人同时勒马收缰,雪地上留下的蹄印竟是前后不差分毫,显然这对男女不仅骑术精良,兼且心有灵犀,令人不觉生出珠联璧合之叹。
那娇艳胡女并没有下马,只是瞥了一眼仰面朝天的查干巴拉的尸体,便将手里的金丝马鞭指着查干巴拉额头的烙印,滴沥咕噜地说了一番话,杨宁距离甚远,兼且不懂湖语,也听不清她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她声音清脆悦耳,莺声燕语中透出轻嗔薄怒,似乎在指责那个青年什么,神色流转间情绪分明,即便不解语意,察言观色,任何人都能理会出两三分。
与那胡族少女喜怒皆形于色的表现不同,那个青年男子却是神色从容,对于少女地连声质问,只是偶尔回答一两句,并不急着辩解,几乎全部精神都放在查干巴拉地尸体,仔细打量不提,甚至还吩咐身边一个武士下马去翻动尸体,也不知道他看出来什么。万卷书屋他的容貌轮廓本来便与中原人迥异,尤其是一双眸子,灿若晴空,深如瀚海,虽然此刻蹙眉深思,然而双目却是波澜不惊,显然并没有真正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然而杨宁却并没有因此放松心中地戒备,只因他第一眼见到这个青年男子,便感觉到此人虽然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修为却是异常精深,即便在中原武林,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也不过寥寥十数人,更令杨宁侧目的是他周身上下隐隐透出的冼练气息,雄浑如山,洋洋若海,这是在千军万马中培养出来的杀气。若是寻常高手,只怕一交锋之下,就会被其压倒,即便是杨宁自己,虽然已经晋入宗师境界。自恃若是和此人动起手来,没有百余回合,也无法将其挫败,然而此人左右皆是披甲执锐的精卫,只怕不会给对手留下充裕的时间,估量了一下对手的实力,杨宁无奈地断定。想要从这个青年身上找到对付贺楼启地突破口。多半是不可能的了。
正在杨宁若有所思之际,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杨宁并不回头,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影子,半晌之后,那人终于走到了杨宁近前,用压抑着怒气的声音道:“公子,可是你杀了我地兄弟么?”
来人正是商队的向导阿加勒,杨宁虽然经验不丰。却也知道此人必来问罪,故而早有准备,也不说是与不是。头也不回地道:“你和他认识多久,可知道他有什么心愿么?”
阿加勒原是满腔怒火而来,若非有许多顾忌,只怕他早就去告密了,然而杨宁淡淡一语,却让他不禁怔住,半晌才道:“查干巴拉兄弟有什么心愿我也不知,然而他这些年来郁郁寡欢。酗酒如命。想必有很重的心事,别的不说。当年他可是部族第一勇士,落到今日的地步,哪有心甘情愿的道理。”
杨宁淡然道:“他舍出一条性命替我完成心愿,我也允诺了他代为报仇,你既然是他的朋友,就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不但你自己性命难保,只怕死后也没有脸面去见至交好友。”
阿加勒心中犹豫不决,想起好友憔悴惨淡地神情,若是当真有人能够完成他地心愿,只怕好友绝对不会顾忌剩下的半条命,然而若是这个少年欺骗戏弄自己又该如何,自己的生死事小,老朋友却不能白白被人杀了,更何况这个少年行事诡异,如果他存心不轨,只怕……
杨宁头也不回,却仿佛看到阿加勒的神情,嗤笑道:“你怕什么,这里是你们胡人的王廷,又有戎人国师贺楼启坐镇,这次联姻你们胡戎两族看得甚重,两族的高手只怕倾巢而出,我若是真有什么异动,惊动了他们,就是能够以一敌万,难道还能在你们的国师大人手下讨到好处么?你也不用怕我杀你灭口,我若真有这个心思,你也没有机会来质问我了,让你死得无声无息,不留痕迹,却也不是什么难事,难道你觉得会有人替你鸣冤么?当然,你可以将我的事情说了出去,只是可别忘记,我纵然胜不过你们的国师,想要逃走却是易如反掌,不过这样一来,商队上下可就全被你卖了,只怕日后再也没有人敢雇佣你做向导,却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你地忠心义气可能养活你一家老小么?”
阿加勒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他虽然无法了解眼前这个少年的武功到了何等地步,也曾见过杨宁血腥杀戮地场面,然而让他相信这样一个少年可以和心目中的神祗并驾齐驱,还真是太为难他,既然杨宁已经有所保证,与其舍弃自己辛苦得来的信誉,还不如冷眼旁观的好,想到这里,他终于叹了口气,低声道:“公子,你可要小心一些,奥尔格勒殿下和乌云其其格公主已经亲自来到,公主也还罢了,奥尔格勒殿下乃是国师大人的亲传弟子,不论武功才智,都很受国师大人器重,听说戎王已经有意将王位传给他了,若是他发觉什么端倪,只怕公子就是想要隐藏形迹,也无法办到。”
杨宁听到那对青年男女便是这次联姻的对象,不禁生出几许好奇,凝神打量了一番,只见那戎人青年不知何时已经说服了未婚妻子,那胡人少女笑颜如花,正亦步亦趋地跟在青年身后,察看地上留下的痕迹,他并没有仔细善后,却不知道那奥尔格勒能够看出什么端倪,想到这里,杨宁不禁惋惜起来,若是自己事先学几句胡语戎语该有多好,现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都只能胡乱猜测。
正在杨宁胡思乱想的时候,那戎人青年似有所察,突然抬起头来往两人藏身地方向望来,继而招来一名胡人武士,向小山坡指点了一番,那胡人武士面上露出怒色,转身上马就向这边弛来。
杨宁早有预料,在阿加勒上山地时候,他便适时放出气息,正是为了引来胡戎两族的武士,若是只有他一个人,可能还会引起疑窦,有了阿加勒作为掩护,便更加妥当,故而见到阿加勒面色惊惧,手脚并用地想要逃走,脚下便传去一股力道,阿加勒只觉得仿佛被一股强大地吸力锁住了双脚,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移动脚步,眼中不禁流露出求恳之色,杨宁却淡淡道:“你怕什么,他们只是以为两个人在这里看热闹,你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不揭破我的身份也就是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与你无干。”说罢,也不理会阿加勒见鬼一般的神情,只是略略直起身形,露出些许形迹,面上的冰冷神情更是深深敛藏,此刻的他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宗师级数的高手,就像是一个满心好奇的中原少年,不论形容神色,都是平常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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