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之前,他还是锦帆会中深受伊不平信赖的心腹属下,比起那些和伊不平渊源极深的会众,他不过是个新进数年的小兄弟,但是凭着他的聪明才智,以及一片忠心,已经得到伊不平的信任,开始跨入心腹的行列,这是数年如一日的苦心孤诣才能达到的地位,也是用鲜血和忠诚换来的成就,可是就在那一刻,全部化成乌有。身为凤台阁朱雀司的精英,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才能,受命潜伏锦帆会之后,他更是全然舍弃过往的一切准则习惯,将自己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走投无路,得到恩人援手之后舍命相报的挚诚青年,经过了无数有意无意的试探之后,才能在半个月前,终于得到了彻底的信任,得以参与赤壁会盟。
这次的会盟,伊不平十分重视,这些年来陆续加入锦帆会的后进人员都被事先支开,只有自己被允许参与其中。原本他还因此而骄傲,可是到了赤壁之后,他才发觉自己终究是低估了伊不平,虽然得以参与机要,但是他仍然是被摒除在核心之外的一员。让他第一次生出不安感觉的是青萍的出现,这个女扮男装的少女一出现在锦帆会的战船上,锦帆会内部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锦帆会那些中坚会众对于那个少女有着明显的信赖尊敬,而自己却不能得到一丝一毫关于这个少女的信息,而且还被有意无意的隔绝在外,根本就没有接近这个少女的机会,更是失去了和外界交通消息的任何可能。这让他明白,自己得到的信任还不足够,但是能够胜过其他后进之人,也令他足堪告慰,反正他是准备长期潜伏的秘谍,所以也没有过分忧虑。
可是接下来的发展却令他瞠目结舌,十阵决战,杨宁表露出来的武功气度让他敬慕不已,更是为信都得到这样一个少年高手加盟而欢欣鼓舞,可是接下来的变化却是波诡云谲,令人如坠云雾之中,杨宁和西门凛反目成仇,京飞羽突然发难弑主夺位,师冥和西门凛竟然联手扫荡江上群寇,锦帆会竟然一柱擎天,和当世两大势力正面对抗。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变故的发生。即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的任务是扎根在锦帆会,即使锦帆会风流云散,在没有得到下一步的指令之前,他也要拼死保护伊不平脱逃。可是就在他趁机表现忠诚之际,却在混战之中听到了按理来说绝不会出现的指令,直接指挥他的京飞羽竟让他刺杀青萍。
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即使他能够得手,那么暴怒的锦帆会会众也会将他千刀万剐,可是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毅然走向了船尾,而经历过方才的并肩作战,丝毫没有人察觉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生出异心,所以他毫无窒碍地接近了青萍,可是就在他出手之前的一瞬间,无坚不摧的暴烈掌力毁灭了他的一切希望,突然出现的杨宁毫无理由地给了他一掌,如果不是青萍的喝止,只怕第二掌就会粉碎自己的头颅。即使如此,何云秀心中仍有一线希望,并未有机会出手,那么他还是有可能挽回伊不平的信任的,甚至可以指责杨宁胡乱动手,毕竟这位身为未来魔帝的子静公子,本就不是什么谋定后动的人物,想要争辩还有很多机会。可是出乎意料之外,锦帆会其他会众居然毫不犹豫地听从了青萍的命令,将他暂时禁锢起来,然后青萍就伪装遇刺,引诱京飞羽和居重放手进攻,然后青萍居然指挥众人排开七煞鱼龙阵,大胜联军。直到此刻,何云秀才惊觉自己已经失去了逃跑的唯一机会。
京飞羽和居重的回应证实了他行刺青萍的可能,这在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水寇当中,他的叛逆已经是罪证确凿了。更何况青萍居然会七煞鱼龙阵,那么她和锦帆会的关系自然一目了然,即使自己真的是冤枉的,除非伊不平想要和故主之女反目,否则自己就是必死无疑。所以没有接受过任何询问,何云秀就被昔日的同伴毫无怜悯地丢进了权做水牢的底舱之中。
直到此刻,何云秀仍然想不明白,到底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一步,他能够在重伤之下苦苦支撑,也是这一丝不甘之心作祟,他不愿相信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失败了,如果刺杀了青萍,那么即使死掉也不过是求仁得仁,可是这样子就死去,他当真是不能瞑目的。双手渐渐失去了知觉,肺腑之间的痛楚却是越来越剧烈,何云秀心中终于生出了死念,他明白,再这样下去,意志崩溃的他可能会开始求饶,开始说出一切隐秘换取求生的机会,可是那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了结自己的性命。颓然松开双手,任凭身躯向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污水中沉没,他此刻就连自戕的力量也已经没有了,唯一的法子就是溺水而死,可是口鼻刚沉没水中的霎那,身体的本能却又让他开始摒住呼吸,几番挣扎,虽然被脏水呛得半死,却还是没有死去,何云秀心一狠,正要一头撞向舱壁,就是不死也要昏迷过去,免得不能求死,耳边却传来舱门打开的响动,然后灯光透过洞开的舱门直透进来,正照射在他的双眼之上,令他感觉到一阵刺痛,不由紧紧闭上双眼。
等到何云秀渐渐适应了光线之后,他才缓缓睁开双眼,看向舱门,只见门口站着三人,左右两人,都是熟稔的面容,正是锦帆会所属,而中间则是一个清秀少年,明显有些肥大的黑色长衫罩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单薄清瘦,明灭的灯光之下,冷峻挺拔的身姿宛若孤峰入云,即使在这般阴暗的所在,也不曾减损半分气度。
居高临下望着那张布满迷惑的朴实面容,若非已经有了十足把握,杨宁甚至会以为自己冤枉了他,但是想到之前伊不平曾经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这人的确是奸细无疑,再加上他灵敏的直觉,杨宁还是没有丝毫犹疑,淡淡看了何云秀一眼,冷然道:“带他上来。”然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走进临近的舱房,那是一间不见天日的暗舱,除了桌椅之外,舱壁上还挂着一些简单的刑具,杨宁并没有坐下,只是负手而立,静静望着被两个彪悍水寇拖进来的何云秀,一挥手,那两个水寇躬身退出,只留下瘫倒在地的何云秀一人。杨宁走到何云秀面前,俯首望去,何云秀这时候也已经恢复了一向的冷静,抬起头来,眼中刻意流漏出不甘委屈的情绪。
杨宁冷冷一笑,轻轻一掌拍在何云秀身上,何云秀只觉所有经脉的气血瞬间逆转,肺腑之间更是气息翻滚,刹那之间,剧烈的痛苦席卷周身,连连咳出几口淤血,不禁蜷缩起了身子,忍受着无边的痛苦,即使以他的倔强,也不由惨叫起来,当然这也是他故意如此,现在这种情况,一味地硬撑并非最好的应对方式,过了片刻,他开始感觉到百脉回春,气血归经,而原本颇为沉重的内伤居然开始好转,心中生出疑惑,何云秀抬起头来,一眼却看到了杨宁那双幽深冰寒,睥睨群伦的凤目,更令何云秀心中一动的是杨宁的神情,没有残酷杀戮的嗜血,也没有漠视生命的无情,此刻的杨宁不像是桀骜不驯的魔帝,而是雍容淡定的一如王侯。就连杨宁本人也不曾发觉,面对幽冀所属,他总是会不知不觉地展现出身为皇子的尊贵风范。昔年在洛阳的栖凤宫中,即使火凤郡主对他冷淡非常,但是也从来不曾允许任何人轻视他的身份,自始至终,他都是九皇子,所有人都不曾对他有亏礼节,只不过他最奢望的温情却是鲜少得到。
不等何云秀说话,杨宁已经以命令的口吻说道:“你回去之后见到西门凛,就告诉他,我与他之间再无话可说,下次见面,要他小心自己的性命,还有一件事,你告诉罗承玉,绿绮姐姐在他那里做客,如果他有丝毫怠慢,我决不会放过他,要他记得,若非我手下留情,他早已经尸骨成灰了。”
何云秀微微皱眉,正想辩白,但是却已看到杨宁眼中的刻骨杀机,顿时明了,如果自己不认,只怕立刻就会死在这人手上,心中千回百转,何云秀含糊地道:“小人若有机缘,定会将子静公子之言转告西门统领和世子殿下。”杨宁见状满意地点点头,便推门而出,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何文秀觉得一直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冰寒杀意终于消失无踪,才松了口气,这时,那两个水寇走了进来,将他连拉带拽拖出了船舱,不多时,已经到了甲板之上。
这时候已经天光破晓,千万缕阳光透过层层云霭,将千里江水染上朝晖之色,何云秀努力地呼吸了几口清新冰冷的空气,道:“我想见见大当家,不管是驱逐还是一死,总要给小弟一个清楚明白才是。”一个水寇冷冷一笑,刀削一般的轮廓露出几分狰狞,森然道:“你别痴心妄想了,老大早就知道你居心叵测,你想尽法子打听七煞鱼龙阵的阵法,老大早就发觉了,你以为我们都是白痴么?除了当年一起被老主公收留的生死弟兄,外人就是费尽心思,也不可能三五年就得到我们兄弟的信任,你以为老大凭什么相信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要不是知道你小子有鬼,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带着你,就是不想让你透漏风声,如果不是二小姐和子静公子要你传话,老子今天就让你去喂鱼。”说罢,两个水寇不等他辩解,就将他丢下船去,直到没入江水的一瞬,何云秀还不敢相信自己当真是一败涂地。
解决了何云秀的事情,杨宁走到一间位于船舱一角的舱房门前,推开舱门,一眼便看到在榻上酣眠的青萍,他走到榻前,缓缓坐下,目光落到青萍略嫌清减的花容之上。昨天日暮之后,两人到了舱内继续叙谈分别之后的事情,可是经历过多日的忧心和白天的煎熬,青萍早已经精疲力竭,只不过因为和杨宁重逢的狂喜,才让她未漏疲态,但是到了舱中,还没有说几句话,她就已经昏昏欲睡,没有多久就不省人事了。杨宁不舍离去,就在舱房角落调息养神,直到方才伊不平令人来请,让他去处理何云秀之事,他才离开片刻,而刚刚离开这里,他就觉得心中空空落落,仿佛魂不守舍一般,直到匆匆赶回舱中,再度看到青萍沉睡的容颜,他才觉察到心灵的平静,注视着这个为自己不惜出生入死的女子,杨宁只觉心中欢喜无限。
或许是感受到杨宁灼灼的目光,青萍缓缓睁开双目,看到杨宁幽寒澄透的凤目透出炽烈无比的神采,不由展颜而笑,秀雅俏丽的花容越发光彩照人,伸出双手,将杨宁有些冰凉的双手紧紧握住,青萍低声道:“子静,和我一起,不再分开,好不好。”身子微微轻颤,杨宁只觉一阵狂喜席卷四肢百骸,竟是说不出话来,只记得狠狠点头。朦胧当中,却听见青萍用坚定的声音说道:“子静,你别担忧,哪怕人人都要和你为敌,我也不会舍弃你的,海阔天空,何处不是居所,就是中原不能容身,或者扬帆海上,或者远赴漠北西陲,有我帮着你,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