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战了一天,几乎所有人都应该已经梦周公去了,但是在锦帆会战船的主舱之内,伊不平却负手立在窗前,仰首望着星河摇曳,面色沉静如水,眉宇间神采飞扬,丝毫没有烦恼之色,而室内一盏孤灯之下,文缙儒神色黯淡地坐在八仙桌旁,一双眼睛神采变幻莫测,显然心中正是波涛汹涌。
伊不平微微一笑,也不回头,缓缓道:“文兄,伊某已经派人在南闽俞氏订下了三艘巨型海舟,一切攻守器械都已经齐备,只等在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目前的局势,六大寇只剩下你我两家还有余力,可是唐氏既然已经动手,那么纵然你我互相呼应,也不过是枯水鱼虾,相濡以沫罢了。与其在中原忍受权贵豪门的嚣张气焰,不如一起扬帆出海,和海上的同行拼个你死我活,杀出一条生路来。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岂不是快乐逍遥,若有一日提不动刀剑了,纵然中原战火未熄,我们也可在海外寻个世外桃源,安度余生,胜过给人当作犬马役使。若非这一次伊某兄弟也损失不少,唯恐难以在海上立足,伊某也不会如此鲁莽,要求骷髅会与我锦帆会合二为一了,据说骷髅会的事情文兄可以做上八分主,何不好好考虑一下呢,如果褚会主有什么为难之处,文兄若肯加盟,伊某也是竭诚欢迎,今日一战,伊某也见识了文兄的才具,若能与文兄携手共创大业,其乐可谓无穷,不知文兄意下如何?”
文缙儒闻言面色更加难看,此刻他当真颇为后悔接受了伊不平的邀请,深夜跑到锦帆会的战船之上,如今伊不平摆明了要吞并骷髅会,如果自己拒绝,只怕不能活着离开,而自己一旦被制,本就性子粗疏,再加上没有戒心的大当家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凭宰割么?想到此处,他不禁暗中抱怨起褚老大来,今天入夜之后,伊不平派人邀请褚老大到他船上商量今后行止,这也是情理中事,毕竟前途茫茫,两人身为首领,自然要顾虑周详。可是褚老大虽然勇猛彪悍,苦战一日也是颇为劳累,所以将事情推给了文缙儒,自己却蒙头大睡去了。这本是褚老大一贯的作风,文缙儒也是司空见惯,只想着听听伊不平的意见,回去再和褚老大商量,反正他的决定褚老大多半都不会反对,所以也就没有强行要求褚老大前来,免得他不忿之下反而生出事端来。想不到伊不平竟是摆下了鸿门宴,姑且不说伊不平本人武功高强,而且锦帆会实力强大,远在骷髅会之上,就是如今在这艘船上的那位未来的魔帝,以及那位竟然精通七煞鱼龙阵的青萍小姐,就不是一个骷髅会可以相抗的。但是想要骷髅会任凭宰割,甚至要他文缙儒出卖大当家,那也是绝不可能的,想到此处,文缙儒眼中闪过决绝之色,口中却委婉地道:“这种事情只有大当家才能决定,文某身受大当家殊恩,怎能自作主张,出卖兄弟,如果伊会主果然是如同传闻那般注重情义,就让文某回去和大当家商量一下如何?”这番话绵里藏针,却是犀利无比。
伊不平自然看出了文缙儒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不满和决绝,冷冷一笑,道:“这一次我们得罪的势力非同小可,谁都知道六大寇已经是昨日黄花,不可能东山再起了,伊某已经有了妥当的安排,从此海阔天空,不受那些贪官污吏,权贵豪强的左右,你们骷髅会的生死祸福与伊某何干,若非伊某看重文兄的才干,只怕就是你们想要归附,伊某还不愿接纳呢。伊某也是一番好意,不希望看着骷髅会的好汉走上无归黄泉路。伊某也并非是存心离间文兄和褚老大,江湖上谁都知道文兄是褚大当家的智囊心腹,只要文兄肯答应,难道褚老大还会有异议么?或者褚老大放不下首领的位子,虽然伊某不敢以首领的位子相让,但是伊某可以保证这第二把交椅一定是他的,只要他肯答应,从今后祸福与共,绝不相负。只是如果褚老大不识时务,想要自寻死路,文兄胸藏锦绣,难道要为他殉死么?文兄尽管放心,如果你觉得伊某存心不良,尽管回去禀告褚会主,你我各奔前程就是,伊某绝不阻拦。只不过伊某不知道文兄是愿意和在下共襄盛举呢,还是更喜欢当条落水狗被人喊打喊杀,甚至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呢?”
文缙儒神色剧震,他实在不相信伊不平会轻易放过骷髅会,但是无论如何伊不平摆出的姿态还是很高的,而且伊不平也说得很有道理,如果继续留在江水之上,必然要承受师冥或者西门凛的报复,还真不如扬帆出海的好。其实他在两年前也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只是一艘上好的战船至少也要二十万两银子,褚老大一向不大重视钱财,即使这几年有自己帮助管理钱粮,也没有那么多银子,如果真的如此有钱,又何必还要做水寇呢。沉思了片刻,文缙儒才道:“会主好意,文某心知肚明,但是此事攸关本会生死存亡,文某还需要和大当家商量之后才能决定,而且文某还有疑惑,据在下所知,会主也一向仗义疏财,又是如何积攒下这许多金银的呢?”
伊不平微微一笑,道:“这些乃是伊某的秘密,如果文兄答应入盟,自然不会有丝毫隐瞒。”
文缙儒不再多问,起身一揖,也不告退,就这样转身走了出去,伊不平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能否吞并骷髅会,是他成就霸业的第一个考验,从前锦帆会宁缺勿滥,从不吞并弱势同道,不过是时机未到,他不愿引人注目,也是为了确保锦帆会不会良莠不齐,如今已经准备大展鸿图,那么就需要更多的人才,而骷髅会这支堪称骁勇善战的水寇精锐,虽然过于散漫,但却是他觊觎良久的目标,而且还有一个足智多谋的文缙儒,是堪为辅弼的智囊人物,怎不让他费尽心思谋求吞并骷髅会的法子,而且这是他迈出的第一步,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而他也相信自己能够成功,不用武力最好,如果他们真的不识相,那么他也不介意双手染上曾经并肩作战的盟友的鲜血。
文缙儒茫然地顺着绳梯下到小舟,然后又顺着绳梯回到自己的船上,他刚登上甲板,黑暗中就有两个影子闪现出来,向着文缙儒行礼如仪,文缙儒疲惫地挥手让他们继续隐藏起来警戒,没有像平常一样跟他们说上几句话,他就神思不属地向舱门走去。一边走着,文缙儒只觉得一颗心都已经沉到了江心,虽然两艘战船都是同样的黑暗,可是在锦帆会的战船上默无声息,就连应该存在的呼吸声都难以听到,而在骷髅会的战船上,却不时传来清晰可闻的呼噜声,以及隐约可闻的呻吟声,甚至还有经历过白日的血战,难以入眠的几个人捧着酒瓶子一边狂饮一边侃大山的模糊声浪。两相比较,哪一方是乌合之众,哪一方是真正的精锐,就可以立刻知晓了,如果伊不平真的趁夜偷袭,只怕是手到擒来,全不费力。回头望向锦帆会的战船,只觉得黑暗沉沉中好像伏着凶猛的野兽,正在无声的咆哮着,而且随时都可能冲出来杀戮吞噬一般,
低声轻叹,文缙儒自然知道这种情况怨不得别人,他不是没有想过严肃军纪,可是褚老大嫌麻烦,不喜欢约束手下的兄弟,没有全盘接纳他的建议,时间久了,他也就不再介意,毕竟只是江湖草莽,用不着如此认真,只要保证足够的警惕,不会被敌人偷袭即可,所以同样刚经过一场苦战,锦帆会仍然毫不松懈,自己这边即使发觉有警兆,只怕大部分会众也没有法子提刀相抗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