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杨仪正了正身上的衣冠,走下马车。
他手中拿着一块令牌,门口的一位军官接过他手中的令牌,瞧了两眼,将令牌还回他手中,摆摆手,让他进入院中。
待杨仪进入院中之后,那些士卒们互望了一眼,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而站在马车旁的杨仪的车夫和仆人则面色沉重,眼带忧色。
半个时辰后,杨仪从门内走了出来。
准确地说,他是一路小跑跑了出来。
他披头散发,双手捧着原本戴在头上的高冠,长衫的前襟上沾染上了一片污黄,像是被干涸了的茶水。
“大人!”
站在马车旁的仆人忙迎了上来,杨仪面色苍白,他摆了摆手,拒绝了仆人的搀扶,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很快,从车内传出一声闷哼。
“走!”
“驾!”
早就坐上马车的车夫扬起马鞭,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拉车的两匹瘦马齐齐扬蹄,离开那扇大门,朝小街外驰去。
“哈哈哈!”
待那辆马车远去之后,站立在门口地士卒们纷纷捧腹大笑。
“这家伙还真是的。每次来这里都会被弄得那么狼狈,却几乎天天来此!”
一个军汉指着远去的马车,对众人笑着说道。
先前检验令牌的那军官止住笑声,说道。
“这也难怪他,他到这里来,还不是领受了上面的命令,不过,院子内的那些老家伙还真像是茅厕内的石头。又臭又硬,要想说服这些人,一个字,难!”
另一个士卒闻言接嘴说道。
“我就不明白了,上面那些人为什么要把这些老家伙养起来,好酒好菜招呼着。除了不能自由行动之外,比我们这些当兵的待遇还要好!照我说,既然这些老家伙不投降,还不如干脆将他们杀了算了,免得这么麻烦,有一句话是怎么说地呢?缺了张屠夫,难不成还吃不上带毛猪啊!”
“闭嘴!”
那个军官盯着说话那人,厉声喝道。
“你小子晓得什么?院子里那些家伙都是有学问的读书人,我听长官们说,要是那些家伙愿意臣服。愿意投靠夏王老人家,这河北一地的那些郡县长官也都会纷纷来投!我听卢神官说。这叫千金买什么?妈的,记不清楚了。反正里面那些老家伙就是不能杀,宁愿好酒好菜把他们养着,这是夏王老人家亲自下的命令,我们这些小兵不需要明白为什么这样做?夏王老人家的话,总不会有错地,我们只要好好地看住这些人,不让他们发生意外,也不能让他们逃跑就行了!”
“是!”
那些士卒们右拳紧握。放在左胸,齐声应道。
“夏王英明。神威无敌!”
风从小街的那头刮来,带起了些许的灰尘和几枚败叶,随即,离开地面,掠上了墙头,墙头的野草忍不住向它摇头示意,风毫不留恋,从墙头一掠而过,在庭院中,随着屋檐绕来绕去,最终,落在一株槐树上面,槐树的枝叶不由沙沙作响,这声音不知是拒绝还是欢喜?
槐树位于一处清寂的庭院之中。
槐树下,有一方石桌,在石桌两旁,正有两名身着儒衫,头戴纶巾的文士相对而坐,另有一同样装扮的儒士站立在石桌旁,双手负于身后,弯着腰,双眼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桌面。
在石桌上,摆放着一张松木棋盘,上面正有黑白两个方阵在纠缠,争斗。
下棋的两人是原大隋河间郡守王琮,清河通守杨善会,站立在一旁观棋的则是景城户曹张玄素。
在这个院子里,软禁着十来个如他们一般地大隋官吏。
这些人被高畅俘获之后,全都拒绝投降,愿意为朝廷尽忠,无论是利诱还是威逼,都无法改变他们心中之志。
像这些绝不低头的死硬份子,按道理,高畅应该如他们之愿,让他们求仁得仁,干干脆脆,送他们上黄泉路。
=..我所用,也不能为别人所用,凡是不为我所用的人和物,统统铲除了事,不得有丝毫地怜悯。
高畅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并不是他心软,不敢向这些人下杀手,他之所以留下这些人的一条命,一方面自然有惜才的意思,另一方面则是他相信,这些人迟早都会被他所用,只要他稍微多那么一点点耐心。
这些人的确忠于大隋王朝,只要大隋王朝存在一天,只要江都的那个杨广仍然活着,天下仍然飘扬着大隋的旗帜,他们就会忠心不二,此志不渝。
但是,若是杨广死了,大隋不复存在了呢?他们还会如此吗?
尽忠的对象都没有了?他们又该向谁尽忠呢?
高畅记得,在原来的时空,不久,杨广就会在江都被叛乱地骁果军所杀,叛乱军的首领正是宇文世家地宇文化及。
他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明年?或者是后年?或是更久一点?
虽然,由于他的加入,这个时空的历史轨迹已经发生了改变,蝴蝶振动的双翅已经激起了一些时空乱流,有些不该存在的人出现了,有些本该存在的人却消失了,然而,整个天下的大环境仍然没有发生什么巨大的改变,李唐仍然在某个时期于太原起兵反隋了,瓦岗李密依然杀了翟让,依然与王世充展开了宿命的争斗,既然如此,那么江都的杨广同样会命不久矣!高畅深信这一点。
说到底,这个时空和原来那个时空相比,变化最大的只是他替换了窦建德的位置而已,在他的势力没有向南发展,没有去和南方势力接触之前,这个天下大势多半仍会朝着原来的轨迹发展。
虽然,高畅只依稀记得发生在原来时空的某些大事情,并且,对那些细节毫不了解,即便如此,他也比那些对手多了几分优势,在某些时候,这样的优势是非常致命的,当然,要是某些事情发生了改变,不再像原来时空进行的那样发展,他偏偏又基于那样的预判做出了应对,也有可能会吃一个大亏。
谁知道以后的事情究竟会是怎样呢?
不过,高畅宁愿赌上一把!
所以,他没有杀王琮他们,第一,他不想因此落个嗜杀的名声,像王琮,杨善会这样的人,只要将他们软禁起来,他们就失去了应有的作用,无须从肉体上消灭他们;第二,像王琮,杨善会,张玄素这些人都是非常有能力的干才,至少,在河北一地,他们声名远播,不仅和世家大族的关系非常良好,也深得那些平民百姓的拥戴,杀之不祥;
高畅帐下缺少人才,现在还只领四郡之地,行政人员襟见肘了,待得平定河北,统一天下之后,将更加困难,虽然,他也在为将来做人才储备,可是要等那些接受教育的孤儿们长大,变成真正意义上的人才,最起码也要十四五年以上,他等不了那么久,现阶段,还是需要那些世家门阀的读书人出来帮他的忙,一起治理天下,在这种情况下,王琮等人投降与否就非常重要了!第四,高畅还是相信,杨广在不久后将会死于叛乱,这是他无法摆脱的宿命,只要杨广一死,不管是关中李唐扶持的代王,还是东都的越王,以及被叛贼宇文化及扶持的大隋宗室,他们都只是傀儡,无法真正代表大隋王朝,可以说,杨广一死,隋朝也就真正覆灭了,而到了那个时候,像王琮,杨善会,张玄素他们也就没有了效忠对象,只要高畅礼贤下士,并且发誓为杨广向宇文家报仇,那些人就会投靠于他,为他效命!
因此,高畅将他们软禁在这个院子里面,每隔一段时间,在卫士们的陪同下,他们甚至可以出去走走,每十天还可以见一下家人,所有的这些怀柔手段都是为了降伏他们。
平时,高畅也会派像杨仪这样的与他们是曾经的同僚,下属,或者朋友的人去说服他们,希望能早日劝得他们归降。
说实话。对杨仪这样先一步投靠高畅地人来说,这是一件苦差事,其他人倒还罢了,面对王琮的杨仪,特别难受,这是因为王琮一直相信他,所以在领兵出战的时候,才会让他统领全局。镇守河间,虽然,丢掉河间城并不是杨仪的责任,可是,杨仪没有以身殉城就是他的错,更不要说他居然无耻地投降了反贼。更,更加可恶的是他居然还有脸来见王琮,劝说王琮归降。
所以,他最后只能狼狈而回,被泼以身茶水还并没有什么,最初的时候,他还被王琮用花瓶砸得头破血流过。
“呵呵!”
杨善会笑了笑,举手落子,将一颗白棋放下。
这个棋子放下之后,黑子的大龙顿时只剩下了一个眼。再也无法存活,如此。大势已定,观战地张玄素抬起头。直起身,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杨善会满脸笑意,自从和王琮等人一起困在这个院子之后,由于无事可做,两人就经常做这棋盘上的交锋,王琮的棋力略胜他一筹,故而,他是败多胜少。好不容易赢上一盘,自然内心欣喜。
“罢了!罢了!”
王琮长叹一声。轻拂长袖,投子认输。
也只有在杨仪来此之后,他才会败在杨善会手下,原因无他,心神不宁而已,而每当杨仪走了之后,杨善会就会立马来找他下棋,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杨善会才有赢的机会。
杨善会并不见得自己是胜之不武,作为一个兵家,本就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棋局和战场一样,唯胜负论,成王败寇,这是千古的至理名言。
“郡守大人,今日杨仪前来,所为何事?是不是他说了什么,让明公你心思不宁啊!”
张玄素是景城户曹,名义上是河间郡守王琮地下属,两人也有一些私交,眼见王琮输了棋,忙出声打岔,他之所以这样说,是为了提醒杨善会,王琮之所以输棋,并非技不如人,实乃事出有因。
“还不是那些陈词滥调!污你我双耳之言,不提也罢!”
“王大人说得是!不提也罢!我等既然已经困在这里,也不知那高贼最后会如何对待我等,还是少提那些烦心事罢了!”
杨善会低着头,慢慢将棋盘上的棋子拣入棋盒之中,出声说道。
“我王琮一心报效朝廷,忠于君上,就算那些无耻小贼舌绽莲花,也休想让我卑躬屈膝,人生无大事,唯死而已,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王琮站起身,抬头望天,大声说道。
他表面上虽然慷慨激昂,然而,事实上,他的心中还是有着某些顾虑,特别是当和家属见面的那一天,他那坚如磐石的心就会变得柔软起来。
亲人是他无法放下了的牵挂。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狠下心来,为国舍家,然而,瞬间的决定到好下,当这个可供他下决定的时间拉长了之后,他终于觉得难熬起来。
是的,现在每一次和家人的会面,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一直陪着自己过苦日子,从来没有享受过地夫人,刚刚懂事,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久才能见自己父亲一面的大女儿,还在呀呀学语地小儿子。
每当见他们一次,他的心就软上几分,到后来,为了坚定自己地决心,他毅然拒绝了家人的探视。
即便如此,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知道多久。
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王琮之所以能坚持不投降,与其说是因为对大隋的忠心,倒不如说他只是在坚持某种东西,若是无法坚持那种东西,那么,他以前所相信的也就不存在了,他的一生也就毁了。
在这个院子中被软禁的人,大多抱着他一般的心思,所以,他们仍然坚持着,决不投降。
就在王琮慷慨陈词之际,几个亲卫走了进来,他们站在院门口,对王琮等人行了个军礼,然后说道。
“各位大人,上课的时间到了!”
王琮,杨善会,张玄素三人面面相觑,杨善会脸上地微笑变成了苦笑,他长叹一声,站起身,与王琮,张玄素一起随着几个亲卫向前走去。
高畅在这个院子里创办了一个学习班,每天下午这个时候,王琮等被软禁的大隋官员就要分别向神庙收养地孤儿们教书授课,高畅曾经说过,在夏国,每个人都必须工作才能获得报酬,因此,他不会白养这些人和他们的亲人,所以,他们必须做点什么。
给孩子们讲课,教他们读书识字到没有什么,也不至于让杨善会他们觉得苦恼,关键的是,在教完课之后,还有神官来为那些孩子上课,教授他们神学,杨善会等人必须在一旁旁听。
所谓神学,其实也就是从小教育那些孩子,让他们明白,他们的一切都是高畅赐予的,他们必须听从高畅的命令,好好读书,天天向上,早日成为有用的人,长大之后报效国家,报效朝廷,报效神君大人。
每天都听同样的陈词滥调,杨善会等人自然感到苦恼不堪了,可惜,为了自己的亲人,他们必须忍受。
人啊!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只要习惯了就好。
这句话放在杨善会他们身上,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适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