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郡,乐寿,长乐王府。
窦建德虽然生活简朴,并不奢华,自立为王之后,也不曾大兴土木,修建宫殿,不过,王府也还是有的。
这个王府是当地一家豪族的府邸,因为一次莫名其妙的叛乱,那家豪族被窦建德铲除了,府邸充公,正好做了长乐王府。
窦建德所谓的简朴生活也只是相对于其他的那些反王而已,若是真的太过简朴了,也就没有王爷的尊严了,让他底下的那些将军们如何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起来。在长乐王府中,虽然没有后宫三千,奴仆如云,几十个歌姬,几百个下人也还是有的,与之相比,高畅过得才真的像穷光蛋一样。
徐胜治的目光在王府的议事厅四周游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隐隐带着某种讥诮,那是一个胜利者对失败者特有的神态。
他转过神来,对右侧席间神情颓然的凌敬说道。
“师兄,请喝茶!”
凌敬耷拉着脑袋,他抬头瞄了徐胜治一眼,端起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此刻,他的内心可谓百感交集,堂上的那个胜利者乃是昔日天才绝艳的师弟,这一点尤其让他感叹。
他不由暗叹自身的失败,自己的这个师弟在高畅集团担任如此重要的角色,负责情报工作的自己居然一点也不曾察觉。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那么,就请师兄按照小弟地意思动笔吧!”
在凌敬面前的案几上,除了一个茶碗外,还有一些黄绢,一个装满墨汁的砚台,一支狼毫毛笔,一个黄玉印章,一个印泥盒。
凌敬拿起毛笔。放在砚台中碾了碾墨汁,然后,将一张黄绢抹平,正要下笔,他抬头说道。
“师弟,你就如此肯定长乐王没有翻身的余地?”
徐胜治微笑着点点头。
他占据乐寿之后。立刻封锁四门,许进不许出,将乐寿易手的消息封锁起来,随后,只留下了两千多人镇守乐寿,其余的两千多骑兵则向七里井疾驰而去,增援高畅,在这样的情况下,劳师远征没有后援又不曾多做提防的窦建德军唯有败亡一途。
徐胜治认为窦建德只有三层机会击败薛世雄,七层机会将失败。不过,无论他是否能击败薛世雄。最后都逃不脱高畅地掌握。
“要知道你的主子还在大王的掌握之中啊!”
凌敬瞧见徐胜治脸上的笑容,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其打得稀烂,故而,语气变得凌厉起来。
“我家大人有神鬼莫测之能,只要他不愿意,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能够限制他的自由!”
徐胜治对高畅没有盲目的信仰,不过,他地确相信高畅能够从窦建德手中脱困。那个人,若是没有十全的把握。是不会轻易自陷险地的。
“如此就好!”
罢了!罢了,无论如何,自己是主动请降的,这个时候,还执着于旧主的安危又算个什么事啊!
凌敬运笔如飞,在黄绢上刷刷地写着,写好之后,将案几上的印章涂上印泥,然后,印在了写上字的黄绢后面。
很快,十来张黄绢依次办理了。
凌敬将毛笔放在砚台上,深吁了一口气,说道。
“我所做的只能如此了!要想让这些东西生效,要想让那些家伙相信这真的是大王的旨意,还需要另一方印章,它掌握在宋正本地手中。大王的旨意上都会有两个印章,一个长乐王地大印,一个是他私人的小印,我这个是大王地小印,大印在宋正本手中,大王离开乐寿之后,将政事交托于我们两人,重大的事情,需要我俩商量办理,故而,将印章分别给了我们两个!”
徐胜治点点头,微笑着说道。
“多谢师兄,辛苦师兄,师兄暂且下去休息,我家大人对师兄的才华一向很是赞许,日后,总有师兄的用武之地,师兄无须过于烦忧!”
凌敬站起身,冷笑一声。
“愚兄但求能芶活下去即可,如此而已!”
说罢,他飘然而去,看上去傲骨铮然,却忘却了请降时的狼狈和惶恐,徐胜治望着凌敬的背影,微微一晒。
“有请宋大人!”
徐胜治朝左右唤了一声,左右应了声是,出来议事厅,来到偏房,不多会,神态远比凌敬憔悴的宋正本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力士带了上来。
在此之前,宋正本身上地绳索已经被解了下来,塞在嘴里的布团也取了出来,最初地激愤过去之后,宋正本暂且收起了自杀的心思,想痛痛快快地骂对方主将一顿,才慨然就死。
被生擒的时候,宋正本的衣衫被撕扯得乱七八糟,就像乞丐的衣着一般,在偏厅等候徐胜治传唤时,几个亲兵将一套蓝色儒衫放在了房中,进入议事厅时,宋正本就穿着那套儒衫,徐胜治瞧见他换了衣衫,眼前一亮,对说服这个人多了几分信心,若是宋正本死志不移,恐怕就不会再在乎自己的仪容吧?
“以下犯上,不忠不义,趁火打劫的贼子,若想劝宋某投降,就省省吧,宋某但求速死!”
宋正本双手背在身后,傲立在议事厅的中间,没有如徐胜治所请落座,他的声音低沉有力,表露出他一心求死的决心。
“死,其实是很容易的,活着才是最为艰难的!”
徐胜治犹如叹息一般的语调在议事厅空旷的空间回荡。
只要宋正本说话,徐胜治就不担心,若是他进来之后就一声不吭,怎也不开腔,那才是最难办的。
“高畅身为臣下,不思尽忠,反倒下克上,实乃逆贼所为,就算一时得逞,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宋某就算在九泉之下,也将拭目以待,看他会有什么下场。”
宋正本指着徐胜治,怒声骂道。
“忠义?”
徐胜治冷冷一笑。
“我记得宋大人在为长乐王效力之前,乃是饶阳令,食的朝廷的俸禄,这就是宋大人追求的忠义吗?”
宋正本对此早有准备,他沉声说道。
“当今奸佞横行,圣上却只知流连江都享乐,以致饥荒四起,民不
身为饶阳令,当大王率义军来此,为了使百姓躲过战不战而降,以一人之声誉换来全城百姓的性命,此事值当。”
宋正本继续说道。
“长乐王仁义宽容,礼贤下士,对老百姓慈悲为怀,不仅在辖地修建水利,劝慰农桑,且生活简朴,每有缴获,都分给众将,实乃明主也,你家大人,不思好好报效,反而心怀不轨,行这大逆不道之事,日后必遭报应!”
“明主?”
徐胜治哈哈大笑,高声说道。
“如此就算明主,那我家大人不就是圣主了,宋正本不曾到如今的平原郡去吧?你只要到平原郡见识一番,就知晓你家大王和我家大人究竟谁才是百姓们心目中的明主了!”
“汝,无须多言,吾但求一死也!”
宋正本昂起头,闭上双眼,不发一言。
“说道忠义,不知道宋大人的忠义是什么?是忠于主上,还是百姓?”
凌敬微笑着慢慢说道。
“若是忠于主上,起初就不该背叛朝廷,为长乐王出谋划策,既然,当初能背叛朝廷,此时,为什么就不能另投他人呢?若是忠于百姓,那么谁的统治对百姓最有利,宋大人就该为那人效力才是啊,既然如此,何不到我家大人的领地一游,与你家大王做一比较。再做决定啊!”
宋正本知晓当初投靠窦建德是自己人生地一大污点,虽然,他当时为的是全城百姓的生命做想,也对这个腐朽的朝廷不报任何希望才这样做的,然而,那样的事情只做一次就足够了,要让自小受到儒家忠义思想熏陶的他再一次另投他人,他自问自己还没有那样无耻。
就算徐胜治所得天花乱坠。就算他也暗暗觉得徐胜治的话并没有不对之处,他也唯有闭目不言。
“就算宋大人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死亡,在后世地史书上,提到宋大人,也不过说大人是从贼而死,如果真的死在这里。倒不如在饶阳的时候就死,那个时候,还能博得一个忠义之名。”
徐胜治的话句句诛心,宋正本的身形不由自主地摇晃。
“若真的是为百姓做想,宋大人就应该彻底抛掉所谓地虚名,留下有用之身,为民请命,将这人吃人的乱世结束,换得一个朗朗乾坤。”
徐胜治的声音仍然不依不饶地钻进他的耳朵。
“我家大人和长乐王并没有什么私人仇怨,所做的一切。也只是自保而已,长乐王对我家大人有恩。这不容置疑,这也是我家大人甘于放弃在平原。清河两郡的一切,重回长乐王麾下效力的原因。然而,长乐王是怎样对我家大人的呢?只是给了他一个右卫大将军的虚名,却不让他领兵,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形同软禁。当薛世雄率大军进逼乐寿时,长乐王在这个时候,不但不和我家大人同仇敌忾。联手对敌,反倒暗地里使坏。想在战场上杀掉我家大人,若非我家大人福星高照,事先知晓了他地计划,此时,恐怕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故而,我家大人为了自保,才不得已命我领军北上,占据乐寿,以求脱身而已。”
“巧言令色!”
宋正本睁开眼睛,厉声喝道。
徐胜治说的这些只是借口而已,蒙蔽一般人地借口而已,窦建德对高畅不怀好意,高畅这厮又何尝不是如此啊!
“汝如今虽然占据上风,不过,是趁火打劫而已,长乐王手底下还有三千儿郎,不会那么容易陷于敌手的,只要长乐王还活着,各路大军纷纷回师乐寿,尔等将死无葬身之地也!”
“哈哈!”
徐胜治笑道。
“宋大人,那你敢不敢与我打个赌,若是窦建德死于七里井,你就为我家大人效力;若是窦建德从七里井活着回来,我就将你放回去!如何?这赌你敢不敢打!”
“有何不敢!”
宋正本发须直颤,厉声喝道。
“如此,君子一言!”
徐胜治急速说道。
“快马一鞭!”
这个时候,一个亲兵出现在了议事厅地门口,他向厅内的徐胜治做了个手势,宋正本背对大门,没有瞧见,徐胜治瞧见那个亲兵的手势后,心情顿时放松了下来,他坐回案几后。
“既然赌约成立,就让我俩拭目以待吧!宋大人这个时候可能没有和本人交谈的兴致,如此,且先下去歇息吧,养好身体,不管是继续为你家大王效力,还是为我家大人做事,都没有坏处!”
“哼!”
宋正本鼻孔哼了一声,不待堂下的亲兵上前,抢先一步,拂袖而去。
等他退出议事厅之后,先前在厅外给徐胜治打手势的亲兵急冲冲地闯了进来,面露喜色地大声说道。
“果然不出先生所料,那宋正本的夫人知道印章藏在那里,只是威胁要杀掉她的幼子,她就将印章交了出来!”
说罢,那个亲兵将一个白玉印章放在了徐胜治地案几上,躬身退了下去。
徐胜治脸上笑意不在,他从怀里掏出凌敬先前在上面书写的那些黄绢,然后,在黄绢后面盖上了从宋府弄来地长乐王的大印。
“快将这些黄绢分发下去,交给在外厅等候的那些士卒,让他们快马加鞭,向各自的目的地赶去,务必小心,千万不要露出任何破绽。”
“是!”
那个亲兵应了声是,小跑着出了议事厅。
徐胜治叹了叹气,皱着眉头,望着议事厅外的朗朗晴空,在和宋正本打赌的时候,他表现得信心十足,然而,事情是不是真像他和高畅计划的那样发展,还真未可知!不晓得,现在的七里井究竟是何状况啊!58xs8.com